下一秒,光一下子暗了。我不知道是他擋住了燈,還是燈泡本來就不太亮。
一陣陰影向我襲來,他拉得很猛,我被扯離了床,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娃娃一樣,被甩到地闆上。床單的角落劃過我的腿,那一點溫熱也很快從皮膚上消失。
我被扔到了地上,地闆是涼的,但很髒,我的手指碰到了積在角落的頭發和一枚煙蒂。我沒來得及扶住自己,膝蓋先着地,疼得像小時候摔在水泥操場上。
接着是背,肩膀,最後是頭。
我看見天花闆上的燈泡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好像有兩個,然後變成三個。光像水一樣流下來,流到我的眼睛裡。我仰着頭,看見它們在光裡顫抖,像是幾百雙眼睛在看我,看我倒下,看我,一動,不動。
我聽見自己的呼吸,像一隻被提着的貓,掙紮着從喉嚨裡發出聲音。
疼痛是一點點來的,它是等一會兒才冒出來的,沒有轟然的坍塌,隻是像有人拿一把鈍刀,在我背上慢慢刮,舊的傷口還沒好,又被重新揭開。
那些舊的痛沒有走遠,它們隻是躲在角落裡,現在它們都回來了,帶着新的同伴。
我聽見自己的身體在碰撞,那些悶響像有人在打人皮鼓,但鼓皮太舊了,發不出清脆的聲音,隻剩下砸進去的悶響。
他沒有打我的臉。他從來不打我的臉。
這也許是他僅剩的理智,也許隻是為了掩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沒有喊,也沒有叫。我不是不想,是我知道喊了也沒用。喊出來的疼,會變成下一次的借口。
我咬住牙關,像咬住一顆滾燙的石子。那種感覺不是為了忍痛,是為了讓自己有點事做。否則我會忍不住閉上眼睛。閉上眼,就會睡過去,睡過去就不知道還能不能醒來。
我的耳朵裡嗡嗡響着,像一口空鍋被人敲了很多次。他在喘氣,很重的那種,像要把肺裡的風全吹幹淨,像一頭跑完圈的牛,還不肯停下來。
我沒有哭。我連咬牙都沒有。我怕我發出聲音,那些聲音會引來更多的事情。像小時候那垂挂的娃娃,仍自己在空氣中搖曳。
我的眼前開始發黑,不是因為燈滅了,而是因為腦子裡的光一點點地退了。聲音也變小了,他還在那邊說什麼,我聽不清了,好像有人把頭按進了水裡。
我在水底下隻記得一件事:
成德。
那裡有獎學金,有圖書館,有那些不認識我的人。
沒有他。
我想,隻要再忍一會兒,就好了。
隻是我不知道,一會兒是多長時間,就像過去十幾年我告訴自己的每一句“再忍一忍”,這一句也沒什麼不同。
———
提交。
手機上按下按鈕後我擡起頭來。
金秘書的聲音在前面響起,語調平穩地介紹着這所學校的光輝曆史,腳步卻未曾因此放慢。
我跟在她身後,穿行在成德中學的走廊裡,嶄新的環境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清冷氣息。
我擡頭掃了一眼,路過了 C 班的标識牌。
C 班的前後門都是敞開的,并未遮掩教室内的景象,隐約透出些許不同于走廊的生氣。
一道目光倏地與我對上,帶着幾分探究,又似乎隻是無意的掃視。
教室靠窗的位置,一個女生正望向我這邊,面容清秀,隐約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視線短暫相觸,僅僅一瞬,卻在我平靜的心緒裡留下了一道微不可查的劃痕。
我收回目光,心頭萦繞着一絲納悶,腳步卻不自覺地跟着金秘書繼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