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窗戶大敞,寒風打着旋撞進屋内,陰暗昏沉的天色下,畫舫如同一條被遺棄的孤魂,在黑沉的湖水上浮浮沉沉。
一人倒退數步,猛地跌坐在地,雙眼直直地盯着窗外,呆愣地念叨:“繩子斷了,這船上有鬼,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這些畢竟是剛出山的弟子,不曾獨自斬殺過妖邪,聞言也紛紛慌了神,就在人群陷入一團亂麻之時,王琮突然揚聲道:“諸位仙友莫慌,玉蘭宴為保護弟子安全,特于諸位房間内設辟邪符篆,此次祟物古怪,以一人之力恐難以應付,諸位不如回客房等候,一日後便是揭榜之日,自會有人來尋我們。”
人群安靜了一會,接着又低聲讨論起來,王琮又道:“當然,這隻是我派一面之詞,諸位大可從心所欲。”說罷,便轉身上了樓。
一些小門小派本來便勢力單薄,見狀也紛紛跟了上去,剩下幾家不甘如此一無所獲,便分工守在不同樓層,若有萬一也好相互照應。
三樓盡頭客房内,祁素衣側耳聽了片刻,示意林池魚附耳過來,輕聲道:“林少俠,不知可否借君子器一用?”
氣流吹在耳邊,莫名有些癢意。林池魚摸了摸耳朵,也壓低聲音:“你又不是沒看見,方才那些人綁我的時候把劍收走了,怎麼借?”
祁素衣笑起來,林池魚看着他,竟從那笑意裡品出了幾分狡黠。隻見他一沉袖口,一樣東西滑落在桌上,林池魚定睛一看,竟是那含了迷香的一截蠟燭!
于是,林池魚不得不感慨道:“老狐狸。”
祁素衣笑了笑:“為了引誘其他弟子回到客房,王氏弟子肯定會率先回房,如果他們不傻,便不會往自己客房内的蠟燭裡加迷香。”他唇角的弧度加大,“沒有迷香怎麼能睡得安心呢?既然如此,我們便幫他們一幫。”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林池魚左右看看沒人,便示意祁素衣跟上。看着祁素衣娴熟地擺弄着門鎖,他好奇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不但懂符篆迷香,還能順便開個鎖?”
祁素衣重新鎖好門,笑了笑道:“這人在江湖,總得有一技之長才好立身,不是嗎?”沒等林池魚回答,他便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還記得你的劍在誰手上嗎?”
林池魚道:“就是那個發号施令的自大狂!好像叫……什麼王琮?”
祁素衣點頭,想了想道:“既然是其餘四名弟子的領袖,那他多半不是住在中間一間,便是住在第一間。”
林池魚疑惑道:“但即便知道他住在哪裡,我們怎麼進去?”他擡了擡被綁住的手,“硬碰硬估計是不太行。”
“好說。”祁素衣沉袖,一片紙人從袖口滑出,跌在地上打了個滾站起身來,有模有樣地一叉腰,像是極其不滿似的。
林池魚忍俊不禁:“這又是什麼?”
“原清辰的玩意兒。”祁素衣道,他将蠟燭推給紙人,那薄薄一片竟也能承受得起小半截蠟燭的重量,隻是被壓得東倒西歪,模樣滑稽至極。
祁素衣輕聲吩咐:“你帶着這個,把二樓從左數第三間房内的蠟燭換下來。”頓了頓,又道,“機靈點兒,别被發現了。”
那紙人擡起短胳膊撓了撓頭,仿佛在思考,片刻後舉着蠟燭轉了個圈,蹦蹦跳跳地走了。
林池魚看着那麼一點兒的小東西遠去,滑稽之餘又有點擔心:“它能行嗎?”
祁素衣拂了拂袖子,淡淡道:“不成功便成仁,不行燒了便是。”
林池魚:“……”
客房内,王琮焦慮地在窗邊踱來踱去,看了眼窗外天色,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又側耳聽了許久,畫舫上仍沒有動靜,一怒之下一腳踹翻了凳子,罵了一句傳音給其餘弟子:“有情況嗎?”
弟子們紛紛說沒有。
王琮臉色十分難看,他關好窗戶,匆匆走進裡間,就在他合上屏風時,剛關上的窗戶悄悄被打開了一條縫。
一個紙片腦袋鬼鬼祟祟地探進頭去,左右瞥了兩眼,又将窗縫推得大了些,剛好能将蠟燭塞進去。它扛着蠟燭,沿着窗台小跑到窗邊小桌上,燭台就在小桌對角處幽幽燃着。
紙人眨巴眨巴潦草的墨水眼睛,正準備抱着蠟燭往燭台上爬時,屏風突然被拉開,它迅速裹着蠟燭滾進一旁的書堆裡。
“什麼人!”
王琮推開屏風時仿佛看見有什麼東西一掠而過,他铮一聲拔劍橫在身前,後背已經冒了一層冷汗。
這時,窗外呼嘯的風猛地卷進屋内,桌上書頁随風而動,王琮看了一眼,這才呼出一口氣,走到窗邊關上窗,嘀咕道:“方才不是關窗了嗎……”
關好窗後,他走到書堆邊,一本一本翻找起來。
桌上的書堆越來越矮,可他仍沒找到想要的書,就在他扔開手中的書,準備拿起下一本——最後一本蓋在紙人身上的書時,突然,房門被敲響了,王琮不耐煩地啧了一聲,轉身去開門。
紙人趁機迅速滾出來,抱着蠟燭爬上燭台,換蠟燭、點蠟燭一氣呵成,又扛着蠟燭滑下來,落到桌面的刹那險些被蠟燭壓得翻到過去,好險才借着書堆穩住了紙片身子。
王琮已經開始逐客,紙人翻上窗台,推開窗将蠟燭扔了出去,回頭見王琮正在關門,它一個激靈,一時沒站穩,還沒來得及關上窗戶便一頭栽了下去。
又是一陣寒風吹過來,王琮納悶地看了眼又開了一條縫的窗戶,走過去抻出頭左右環顧一圈,也沒發現什麼異樣,帶着一臉不解:“怎麼又被風吹開了……”
他索性拿起一邊的君子器擱在窗台擋風,餘光掃見桌角滴落的一滴蠟油,可惜,他隻是撕下一頁書擦去蠟油,并沒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