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下了多久,客棧内彌漫着淡淡的黴味。此時人并不多,三三兩兩坐得分散,氣氛有些冷清。
原清辰叫人燒的酒端了上來,他斟了一杯推給祁素衣:“呐,秋雨濕冷,喝點酒暖暖。”
祁素衣十分放松地倚在座上,半晌也沒動那酒杯,笑了笑道:“你知道我酒量不濟,自己饞酒了還要拉上我。”他看了眼林池魚,“林少俠,來一杯嗎?”
原清辰嗤了一聲:“這酒可是慵城特産烈酒,小子,你多大了?喝過酒嗎?一會兒醉過去可沒人管你。”
林池魚“切”了一聲,抄起酒杯一飲而盡,緊接着就被辣得咳嗽起來,好不容易順過氣來,還要逞強道:“不過如此嘛。”
祁素衣笑着搖了搖頭。
這時,鄰桌的客人輕咳一聲道:“你們聽說了沒?最近慵城死了好多人呐!”
祁素衣耳朵一動,不動聲色地端起茶抿了一口。
另一人連連點頭:“是啊,我也聽說了,從随州來慵城的這一路上全是災民,滿地死人骨……”他打了個寒戰,喝了口酒壓驚,“臨走前我還特地求了張平安符,但願能有用。”
原清辰見祁素衣低着頭,斂眉不知在思索什麼,問道:“怎麼了?”
祁素衣看了眼窗外,道:“自南封任城主以來,慵城向來風調雨順,而我們走來的這一路,路邊積水已經發黑發臭,這客棧裡也有濃重的黴味,想來是許久不曾天晴了。”
他皺了皺眉:“不該如此。”
林池魚順着他的視線望了眼窗外,城外道路修得中間高兩邊低,眼下積水已經上蔓,一片渾濁發黑,喃喃道:“還真是……随州隻有一條出城之路,而慵城則是那條路的必經之處,那些難民,恐怕就是從慵城逃荒而出的人吧。”
“吃好了嗎?”祁素衣擦了擦嘴,“吃好了就入城。”
這一路細雨不歇,靠近城門時雨勢愈加緊了起來。遙遙一眼望去,慵城隐在一片雨霧之中,昏沉天色下,仿佛幢幢鬼影。
就在三人抵達城門時,突然,一聲凄厲的哭喊自城門處刺破雨幕,利箭一般劃了過來。
“求求你們……求你們放過我們吧——”
祁素衣擡頭看過去,隐隐約約的霧氣中,仿佛有幾個人擡着什麼往前走,一個瘦弱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跟在後面,嘴裡凄慘至極地哭喊央求。
林池魚不忍細聽,自語道:“這是怎麼了……”
“——殺人啦!!!”
突然,嘿嘿的笑聲驟然擦着耳朵根飄過來,林池魚渾身汗毛頓時炸了起來,緊接着,一雙手攀上了他的肩膀,那聲音湊得極近,活像一縷陰冷的風,嘻嘻笑道:“地府的命官又來拿人啦!快跑呀——!”
“我靠——!!!”林池魚長這麼大所有的涵養在這一瞬間灰飛煙滅,他一爪子招呼到祁素衣肩上,蹦起三尺高,“什麼鬼東西啊!”
祁素衣躲閃不及,被拍了個正着,手裡拿的傘一歪,傘面積攢的雨水盡數倒在了原清辰身上。
原清辰:“……”
祁素衣撥拉開林池魚的爪子,掀起眼皮向他身後看了一眼。
那“鬼東西”嘻嘻笑着,穿紅戴綠,一張臉搽了過多的粉,白得吓人,偏偏頭頂又戴了朵大紅的花,詭異中又透着冷冷的滑稽。
聽那聲音,這仿佛是個還未及冠的少年,身子骨還沒來得及長開,個子隻夠到祁素衣肩頭。
林池魚驚魂未定:“喂,你誰啊?在這裡裝神弄鬼地幹什麼?”
“嘻嘻嘻……”
這少年怕是個傻子,一笑起來臉上沒搽勻的粉便擠在了一起,雨水一澆,全化作白湯流了下來,倒不難看得出他原先也是個皮膚白淨的。
聞言,少年哼哼唧唧道:“哥哥……”
林池魚嘶了一聲:“少亂攀關系,誰是你哥哥。”
祁素衣向前一步:“你哥哥是誰?”
“……”少年明顯愣了一下,好像這個簡單的問題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他保持着嘴巴張開的姿勢呆了半晌,愣是沒答出來。
祁素衣擡頭看了眼城門的方向:“你哥哥他,現在應該在慵城吧?”
少年登時擡起頭,身子驟然劇烈一震:“城……城……”
林池魚皺了皺眉:“他連話都說不明白,你怎麼知道他哥哥在慵城?”
“好說。”祁素衣道,“他身上有腐爛的銀杏果味,而慵城外正是一片銀杏林,連日陰雨打落了不少銀杏果,他在那裡呆的時間久了自然沾上了味道。”
他看向少年:“你在城門徘徊,也是因為想進城找你哥哥吧?”
少年點了點頭,擡腳就朝着城門走去。
三人跟在他身後來到城門口,恰好碰見兩個禁衛擡着一具屍體朝城外走去。祁素衣留心看了一眼,見那具屍體胸口插着一根令箭,想來是被護城禁衛所殺。
林池魚盯着眼前的少年,面色不虞。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這少年一瘸一拐的,身子向右側扭曲着,脖子卻向左歪去,怎麼看怎麼怪,就仿佛……
被一塊一塊拼湊起來不久,還沒學會怎麼像人一樣行走一般。
這念頭一出,他頓時打了個寒戰,甩了甩腦袋試圖忽略這一絲違和感。
然而,不止他一人發現了詭異之處。
“轟隆——”
一聲悶雷炸響,刹那間,一道雪亮的閃電撕裂昏暗的雨幕,周遭一切在一瞬間亮得驚心動魄。
祁素衣在刺目的電光中眯起雙眼,餘光無意間掃過少年松開的衣服後領——
少年的後頸饒了一圈紅線,就像是……密密麻麻的針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