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諧繼續道:“可憐你竟然真的以為他會為了你留下來,他救你,養你,隻是因為,你也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個罷了。即便是條奄奄一息的野狗,他也會像對你一樣對它……”
“閉嘴……”
“他坐得那麼高,眼裡怎麼可能隻有你一人?哦對,他還把眼睛給了那個十六……”
“你給我閉嘴!”
熊熊燃燒的妒恨,以他的血肉為媒介,燎成連天的怒焰。景明雙眼紅得幾欲滴血,他周身劇烈顫抖着,掌心滲出鮮血,卻一句完整的反駁也說不出。
荒諧看着他,聲音含了一縷誘騙一般的笑:“但我可以幫你,我幫你得到他。那神壇你上不去,便把他拉下來吧。”
那一晚,無星無月,夜色濃重得仿佛再也不會天明。
景明站在打開的窗前,神色已經重歸平靜。
無頭屍身還在房梁上随風緩緩搖晃着,那顆頭被整整齊齊地擺在窗台上。他撫着那顆頭染血的頭發,蒼白的臉色像終于脫掉人皮的惡鬼。
他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轉身走到小桌邊。桌上還留着南封臨走前寫的那封信,他掃了一眼,拿起那張紙,略略掃了幾眼,慢條斯理地疊了幾疊,仔仔細細地拭淨了每一根手指。
墨色字迹沾了血,髒了。
半年後,陰陽之界被一塊令牌撕開,三千陰兵借道,慵城生靈塗炭,屍骸遍野。城主南封拼死抵抗,最終在那層層缭繞的黑霧下,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少年右手漫不經心地轉着令牌,居高臨下地睨了一眼滿身血污的南封,看祂滿目驚怒,勾唇笑出了聲:“南封哥哥,好久不見。”
你不是要護你的子民嗎?
那我就殺了他們,斷了你的念想。
無盡的黑暗。
這一方狹窄逼仄的石室裡,除了黑暗,僅剩深秋嗚咽的寒風,卷起外面一絲若有若無的雨腥味。
四壁皆為石磚,石磚上綻放着層層蓮紋,蓮心中央跪坐着一人,長發如瀑散落,垂首斂眉。
突然,一側的石門打開,沉悶的摩擦聲在石洞内一層層空洞回響,緊接着,一片袍腳蕩了進來,一隻手撚着佛珠,悠悠地一揮——
隻聽“啪啪”幾聲,石洞四壁驟然亮起冷冷的珠光,跪坐那人若有所感,頭輕輕向石門一側偏了偏,耳朵微微一動,随及,祂臉上的一絲茫然褪了個幹幹淨淨,僅剩冰天凍地的冷漠。
來人仿佛見慣了他這幅模樣,也不惱,慢慢悠悠地移步到他的面前,撩起袍腳俯身,聲音裡甚至含了幾分笑意:“聽說你又趕跑了一位大夫,這可不好。”
他擡手,撩起南封垂在胸前的一縷頭發慢慢把玩,輕輕抹掉上面結起的細小寒霜:“你再這樣不聽話,我這份禮物該怎麼送給你呢。”
“景明。”那人終于開口,聲音淬了冰一般,“你真是無聊至極。”
“噓——”景明将手中的長發放回他背後,輕聲道,“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麼?”
南封目光冰冷,像是極為膩煩一般重新阖上眼簾。
景明笑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縷紅繩紮好的頭發,不由分說地塞進南封手中。南封猛地掙動一番,期間手腕被鐵鍊磨破的傷口又滲出血絲,不過一眨眼,就結了霜。
然而,下一秒,祂的雙眼蓦然睜開,被強行塞進頭發的手幾不可查地抖了抖。景明捕捉到祂這一細微的動作,嘴角翹起,露出一絲像從前那般顯得有些稚氣的笑:“喜歡嗎?”
“……”南封盯着手中的一截頭發,嘴唇抖了抖,“十六……”
景明直起身子,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你當初不是問我喜不喜歡他嗎?”他笑着道,“我當然是喜歡了,所以啊,他不會被東一塊西一塊地扔進亂葬崗。”
景明湊近祂,微笑着輕聲問:“你猜,他被我做成了什麼?”
南封強壓着憤怒的聲音帶着不可控制的顫抖:“畜生……”
“我是啊。”景明滿不在乎,“殺人屠城什麼的,如果我不是畜生,哪能下得去手?可惜,十六總在我身邊哭,我有些煩了,隻好把他做成傀儡喽。”
南封的目光從手中的頭發上,一寸一寸地挪到景明臉上。那雙眼睛,平日總是一片溫潤,此刻罕見地爬滿血絲,甚至連一對瞳孔都因錐心的痛而顫抖不止。
景明欣賞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起身:“對了,他那雙眼睛還是你的,他不該用你的眼睛看那些被他親手撕碎的人。”頓了頓,他想了片刻,點了點頭,“還是挖了吧。”
說罷,他轉身就走。
南封仿佛被驟然驚醒一般,拼盡全力向前一撲,雙手還沒來得及碰到景明的衣角,就被粗重的鐵鍊一把拽回,連帶出一陣刺骨的痛意。
景明的身影悠悠消失在視野中,南封死死盯着緩緩合上的石門,直到幹澀的雙眼落不下一滴淚,才頹然垂下眼睫,入眼的一對手腕又重新崩裂,可直到傷口爬上冰霜,他也沒擦一擦溢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