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盛堯也深知以此勸林家主不得行,他來,也未曾想着會讓家主同意。隻不過想跟家主借個姓林的女子,圓了五少爺的執念。畢竟符文上隻寫了個“林”,也沒寫“池”,林池是斷斷不可能就此栽到段敬邦身上的,段盛堯也隻得想别的法子。
這麼一說,林家主倒是冷靜下來,思忖片刻。半晌後他說,林府姓林的女子其實也不多,除了嫡庶小姐,也就是身邊一個幹女兒。可這幹女兒已經有了親事,萬不可同敬邦再扯上關系,段盛堯若想找個姓林的女子,恐怕林府得讓他失望。
一番徹談後,林家主親自送段盛堯出了府,兩人面色平靜,看不出曾有争執。段敬山去接父親,看着父親面色如常,以為此事成了,可瞧見段盛堯在轉身後面色已經冷淡,心頭随之一緊。段盛堯同他說了林家主的話,連帶着那幹女兒也在内。段敬山聽後,略有困惑,說,林家義女什麼時候定的親?城内連聲消息都沒傳出來。段盛堯冷笑道,他怎麼舍得給他那幹女兒定親?外稱女兒,其實就是他的小妾。這姑娘老死在府裡,都不可能嫁出去,說是定親,隻不過是不舍得送來罷了。
說到小妾時,段盛堯嘴上不顯,目光卻明顯鄙夷。可下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神又深邃起來。段敬山歎道,誰願讓自家的人來别人家拜堂。這也是難免的。段盛堯說,是啊。神色卻若有所思。
過了午膳,段府内明亮而安靜,夫人們都在午休,少有人聲。段敬山依舊幫着父親去忙他的事,段盛堯心裡煩躁,便遣了下人慢慢走。走着走着,他心裡有個聲音就越來越大,最後甚至占據了全部的心聲。段盛堯有了主意。
午後,他沒有喊兒子,而是請了幾位朋友來。段盛堯在城内聲望頗高,人人為他兒子的事而憂心,來時先噓寒問暖,倒當真像幾位好友。其中有一位年輕時頗能算命的,是段盛堯的重點接待對象。府裡尚在喪期,沒上酒,以茶代替。幾位好友又說又歎,交杯換盞幾番,彼此都凄涼。
段盛堯說,諸位老友在此相聚,我便也不再客套,直入主題。幾位朋友都忙請他直說。段盛堯喝一口茶,才将那張符文拿出,放到桌上,請諸位看。他說,小兒突然過世,執念未消,隻有找一位住在東側的姓林的女子同他完婚,才能讓小兒在九泉之下瞑目。可城内向東林府裡林小姐身份高貴,自然不可麻煩人家,現今便是頭痛,不知如何才好。不知諸君是否有辦法?
幾人既與段盛堯是朋友,自然也就知道段敬邦同林池的交情,當即彼此對視。那會算命的總算明白了自己為何被邀請而來,當即心頭一慌。段盛堯醉翁之意不在酒,雖然不看他,卻明顯已經将重點放到了他身上。當即場内人人盯着那張符文看,餘光卻都在窺探自己。此人擰了半天眉毛,不想說也必須要說,裝模作樣拿起那張符文來看了一眼,刻意沉了臉,對段盛堯說,方法也是有,就是看老兄願不願意這樣做。隻怕是要惹些非議。
段盛堯淡淡地說,非議怕什麼?折壽我也不顧。這是我兒子,滿足兒子的心願是應當的。那人連忙說,老兄可切勿這樣說,你是要長命百歲的。他拿着符文,畫着那個“林”,示意段盛堯看,口中說,雖然仙姑算出來是要一位林姓女子,可若真要隻看這張符文,也沒說此女必須姓林。名字裡帶個林,甚至是某個字有林的部分也是可以的。五少爺心疼父親,自然不會讓父親過多費心。
段盛堯說,我也是這麼想的,這不是請諸位過來看看此事可行否。他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下一個“林”,又在下面畫了個圈。段盛堯說,我府内正有這麼一位女子,住東下房,隻不過算帶林,又算不帶林。名字裡有個“楚”。不知老兄覺得如何?
那人一拍巴掌,說道,“楚”好!“楚”字下面是個足,正好托着“林”,沒比這個更好的字了。身份低些,位置也低些,正正好。隻不過若是身份太低,恐怕隻拜堂并不能完全安撫五少爺。
段盛堯奇道,這話怎麼說?那人借着段盛堯寫在桌上的“林”,又沾了茶水,在旁寫一個“楚”,說,五少爺素與林四小姐交好,二人又快定親,五少爺自然是與四小姐有情的。老兄也說了,就算如此他也心心念念着這個“林”,豈不說五少爺對四小姐一片癡心?自然,五少爺不是不講理的人,也知道若是依舊叫四小姐嫁他,怕是對四小姐不公平。于是隻拜堂、圓五少爺一個心願便可。可這“楚”,五少爺卻對她無情。若隻是拜堂,恐怕不能免五少爺之心,老兄依舊隻是白忙一場。
屋内一時寂靜,人人看着桌上的字,沉思起來。段盛堯摸着茶杯,半晌不說話,卻已經明白了此人的意思。這人見得一番話讓段盛堯沉默,便知他聽了進去,先前的惶然也變成了得意。足有半柱香後,段盛堯才說,如此,我倒沒想到。倒是多謝老兄提醒了。這人忙道,哪裡哪裡。隻不過順口一提罷了。段盛堯說,多虧了你,我才知道怎麼做。否則今日還一片抓瞎。待敬邦下葬後,我請你喝酒。
一場小聚聚到快黃昏,段府内才漸漸人息。段盛堯将最後一人送出府,獨身站在門口,想了很久。苒佩跟在他身後,低着眉一句話不說,隻偶爾提醒老爺夜晚寒涼。段盛堯叫她去給自己取外袍,卻依舊站在門口不動,望着面前寬闊而冰冷的長街,在那無人的黃昏裡,硬是看到萬川奔流。
苒佩給他帶了一件厚厚的鬥篷,替他圍到肩上。段盛堯這才回頭看她,問道,你同楚歌關系不錯?苒佩垂了頭,說,隻是偶爾有交集。段盛堯點點頭。他往房裡走去,半晌,突然回頭,對苒佩說,五少爺還有多久下葬?苒佩說,隻三日了。段盛堯說,好。他摸着下巴,接着陷入了沉思。身後星光明亮,照得鬥篷邊緣像着了火,隐在暗處看不真切,卻又熠熠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