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敬山與鄭華年九月成婚,七日後回門。原本新嫁娘回門應當是在三日後,隻是少夫人從北方嫁至段家,算是遠嫁,三日時間難免太緊,索性延至七日。
鄭華年十七八歲,面容姣好,溫柔可親。甫一來府中便對父母恭敬、對下人溫和。段盛堯非常滿意這個兒媳婦,府内上下也都對少夫人誇贊有加。她一來了府中,便接了段敬山的賬,處處打理得一絲不紊,井井有條。
水兒向來幫理不幫親,總覺得楚歌和大少爺無法成親,關系就在這個鄭少夫人身上。可相處幾日,她竟然也改了想法,這頭從少夫人房中送東西出來,撞見了楚歌,就有些扭捏。楚歌難見她這副樣子,還以為她是受了什麼委屈,問她怎麼了。水兒卻紅了臉,磕磕絆絆地說,姐姐,我對不起你。我以為少夫人必定是張揚跋扈的那種大小姐,可沒想到她人竟然還挺好的。
水兒說有什麼說什麼,她們之間往往不必虛與委蛇。聽到這兒,楚歌便一下子明白了她為何如此,忍不住笑着說,怎麼了?人家少夫人就是很好。這有什麼好道歉的?少夫人好說話,咱們府裡的下人就都好做事。水兒嘟嘟囔囔地說,我以為是因為少夫人所以姐姐你才不能嫁給大少爺的。楚歌說,好啦,噤聲。以後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大少爺已經成了婚,府内的大少夫人也已經有了人選,老爺和夫人們都滿意,所以過往種種全部煙消雲散。
鄭華年确實是個好人。楚歌每每來到後院要做什麼事,總能碰見她。府内原先因為多了一位少夫人而嚴陣以待,可相處久了,也漸漸喪了謹慎心。這一看就是在绫羅綢緞和詩書文集裡養出來的大小姐,面容皎若明月,談笑溫柔知禮。沒幾日就收攏了大部分下人的心。楚歌也不例外,她看着少夫人,就好像看到了年少時的曲大夫人。曲凝竹十五六歲時的狀态是她所最喜愛的。她愛看她在園裡行走,或在長橋旁賞花,在坐在秋千上讀書。她喜愛看一切青春年少的女子的魅力在花圃間飛揚。不出意外的,她的目光頻頻朝着少夫人的方向遊移,她注意她,仿佛愛上她。
鄭華年有一雙美到動人心魄的眼睛。像盛了山水又像帶了鈎子,在微風陣陣時如春蝶般振翅。那一雙眼睛宛如一張紙映襯出風景的兩面,很容易便将人拉入泥潭中。在淡淡的微笑神色裡映照着文靜與智慧的光輝。楚歌瞧見她的眼睛,就好像被柳條綁縛,不痛但卻無法脫身。她不由地看着她、等着她,用目光追随着她。她自己都說不出是怎樣的感受,又屢屢被她的目光俘獲,一旦發現自己發愣,便會瞬間惶恐至極。
楚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而這種感覺到底又因何而生發。那日,她奉大夫人之命去給各房送茶,來到少夫人房中時,原本好好的,卻不小心被她冒冒失失的婢女撞了一下,茶撒了一地,茶盞在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楚歌和小婢女都大驚失色。鄭華年也吓了一跳,轉身看去,見小婢女已經跪在了地上,連連要向她道歉,忍不住一笑,将她扶起來,說,這算什麼?滿地的瓷片,紮壞了你以後誰來伺候我?又擡頭看一眼楚歌,溫聲問她是否有事。楚歌見那茶盞落地,下意識抓了兩把,被瓷片劃破了手指。她将手往後背了背,欲蓋彌彰地行一行禮,說,承蒙少夫人關心。奴婢沒事。
但心中那股異樣感總是揮之不去。她能瞞得過這一時,可後來收拾破瓷片時便瞞不過了。一擡眼,就看到鄭華年緊緊地盯着她,安靜一會兒,便喊婢女拿了藥來。
是夜,楚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時不時擡手看看自己手指上的絹帛,心中五味雜陳。她曉得鄭華年這樣的好,是對人人都好,無論她是想收攏人心,還是真情實感,她都做到了,無外乎人家都喜歡她,乃至于包括楚歌在内,她也喜歡她。
楚歌想,這樣好的姑娘,段敬山必然也喜歡她。
她說不好大少爺的夫妻關系怎麼樣。但至少,表面上看來是相敬如賓的。他們在後院依舊常見到,但段敬山仿佛已經遺忘了過去,遂了她的願。他看到她會微笑,會點頭,必要時也會依舊噓寒問暖,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楚歌愈看他的狀态,愈覺得奇異。段敬山好似斷得太快,但這樣的快刀斬亂麻未必會幹淨。她總覺得此事日後定有隐憂,但究竟是什麼卻不願仔細去想。她害怕自己經受不住這樣的後果,無法抵擋如此反噬。
但也不知是段敬山确然已經再無他想,還是隻是暴風雨前的甯靜,楚歌終究沒有等到反噬那一刻的到來——
七日後,段敬山陪伴鄭華年歸甯。幾人送車駕到城外,看着車馬伴随塵沙一路遠去。大夫人因孕避免出行,故而楚歌便陪伴在三夫人身邊,送大少爺和少夫人離開後順便到廟裡為大夫人祈一祈福。在路上,三夫人有意無意提起少夫人,楚歌承她授書之恩,早對她敞了半邊心事,聽聞三夫人問她對少夫人的看法時,楚歌隻猶豫了一陣,便老老實實地全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