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敬山俯下身,輕輕地吻了她一下。這次楚歌不像個木頭一樣杵着。她輕輕仰起頭,借着段敬山将她摟抱入懷的姿勢,嘗試着回應。她感到段敬山呼吸陡然粗重,無言間卻依舊能夠展現他的激動與興奮。楚歌任他親吻,由他摟抱。她的心裡沒有什麼别的特殊的感受,腦中還盤旋着不久前段敬山讓那些人給自己下跪的情形。包裹着手的手掌如此溫熱,像是他的愛也承擔着這樣滾燙的熱火。這火燒着她的血管,暖着她的心頭。楚歌心想,也許,她也真的很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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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雲中早就發現梁鴻謹有不對的地方。或者更準确的說,這種發覺并不是十分必要的,因為是個人都知道梁鴻謹肯定會清理“鄭氏餘孽”,這隻不過是個機會和時間問題。他有“能用的人”,也有“還不能除的人”。
吳栾的一降再降就是個例子。等到了威州的時候,他甚至連保個偏将都岌岌可危。原因是他在路上又跟趙安文吵了一架。此次不同以往,由于與遣兵有關,故而吵得很大,氣得趙安文到梁鴻謹前面狠狠告了他一狀。梁鴻謹正要抓把柄,立即便施罰,以擾亂軍心為罪名,将吳栾綁在樹上抽了十鞭。
最後傷還是路雲中幫他處理的。看胸膛鞭傷縱橫交錯,血肉橫飛,新傷夾着舊傷,沒一塊好的地方。以前在營裡也不是沒幫過同袍處理傷口,故而也看得慣了,路雲中沒什麼表情,好像對此毫不在意。
兩人沉默無言。吳栾越過他的頭頂,看向某個未知的遠方。沉默了很長一段以後,他說,如果将軍現在還在,他又會怎麼罰我呢?
路雲中說,你也知道他會罰你?吳栾說,我知道。他一定會罰我。就好像此前許平那件事一樣。路雲中歎了口氣,說,你既然明白,又何必受此皮肉之苦?梁将軍打的不僅是你,還有所有尚對鄭氏有念想的人的心。這麼一來,以後大家都不再敢說話,一舉兩得。
吳栾說,我沒你那麼多彎彎繞,我隻知道我與梁将軍不對付。路雲中說,你以為我就對付?兩人間陷入了一陣沉默。半天後,吳栾冷冷地說,我明白你也有東西瞞着。但将軍死得冤枉,你卻如此委曲求全。你有再多的理由,我也隻看你是個懦夫。路雲中淡淡道,若沒我這個懦夫,你如今早就沒了這條性命,你信不信?
但到底,兩人能說的話實在不多。路雲中幫吳栾處理完鞭傷後便告辭,在門口碰上了趙安文。兩人陡然撞見,都愣了一下。趙安文明顯已經在門口聽了很久。一瞬間,路雲中冷汗直冒,心中殺機一閃而過。這時,趙安文卻突然笑笑,說,路副将又挨罵了?
路雲中不知他意圖,也不敢接茬,隻能盡量裝作若無其事,說,沒想到趙副将也挺愛聽牆角。他端着滿是血水的盆子,走到營地邊緣倒掉。趙安文跟上前去,笑道,該聽的我都聽到了,不該聽的我也沒聽着,路副将放心。
路雲中頭皮一陣一陣地跳,攥緊了盆沿。饒是他再如何隐藏,緊張還是不由自主從星星點點細碎的動作中流出來。趙安文好似也看出他并不如同往日從容,慢悠悠地說,說句實話,我倒是更佩服路副将這種義氣。路雲中說,我不怎麼義氣。趙安文說,鄭将軍對你有知遇之恩,遲遲不忘舊主恩情,也是應當的。不然,見利便忘義的人誰也不敢用。在這方面,你同吳偏将倒是殊途同歸。隻不過,最後梁将軍用人還是需要考慮到整個朝花崗軍的情狀。僅懂得一意孤行的人是做不了統帥的。
不等路雲中回話,趙安文便走了。一時路雲中也拿不準他是恰巧經過還是有意偷聽,隻能慶幸兩人沒有說出什麼太大逆不道的話。但他卻也不敢就此松口氣,總覺得趙安文話裡有話。兩人的關系也莫名其妙發生了些變化,當日聽到的東西,梁鴻謹仿佛也不知道。路雲中與吳栾都覺得他奇怪。此前明明是他向梁鴻謹告發吳栾出言不遜,怎麼現在又是他主動替兩個人說好話?
他實在是太過古怪,誰也說不好到底怎樣。路雲中也隻能更加小心,暫作觀察,卻不想就在這期間出了一件事情:
原到威州,就是為了剿滅徐更叛軍。這一夥人人數雖然不多,但這領頭的徐更倒是很有些軍事才能,突破了數次官兵的圍剿,一段時間内威州城外對他毫無辦法。唯有此次衍州大地震範圍頗廣,起義軍始料未及,在此天災中損傷慘重,才給了官兵機會。明威總督鮑祺立即帶兵圍剿,将叛軍逼至吉春山上。
隻是徐更的确有些能力在身上,盡管糧草盡滅、被困山溝,他也絕不投降,反倒放出話來還要和朝廷鬥争到底。徐軍依山傍水,雖然人少,但反倒更不好去尋,再加餘震未歇,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在進山搜尋的時候碰上地動。
如此,隻好借朝花崗軍來,不妨礙救災也不妨礙剿匪。盡管鮑祺對天發誓隻要徐更一滅就會立即上書東都,放他們回衍州救災,但還是有不少人心中十分不悅,隻不過不講出來。梁鴻謹認為隻守在山外是等不出叛軍的,幾次大膽進山搜尋都能有所收獲,于是便打算再摸幾回路,随後找準徐更位置放火燒山。
可若說他之前的确有些手段,這一決定下來卻是讓全場嘩然。就連文官出身的鮑祺都表示了反對。想也是,如今衍州地動餘波未平,百姓連飯都吃不上,又如何能放火燒山?盡管梁鴻謹表示要先摸清徐更位置再說,鮑祺也堅決表示反對。
他是個文人,鮮少能罵得過這些武将,吵得面紅耳赤,大怒之下竟然猛地脫了官帽,啪地一聲放到桌上,怒喝道,這是朝廷給本将的衣服,本将自然也為朝廷辦事。為朝廷辦事,就是為百姓做事。放火燒山無論如何都為天理不容,失了民心,百姓罵的可不止是我們。你們将朝廷置于何處?又将聖上置于何處?若你們執意如此,大不了老子再不當這個兩州總督!
見他突然激動,趙安文連忙上去安撫,打了幾圈太極才把劍拔弩張的氣氛平靜下來,但鮑祺反應如此強烈,燒山也是不可能的了。梁鴻謹并不打算與鮑祺直接對上,見他不同意,便也立即修改了口風。鮑祺怒氣沖沖地離去後,梁鴻謹才看着他的背影,長歎一聲,幽幽地說,可若是不燒山,徐更是不可能自己出來的。
不可能自己出來,又隻好如何呢?再探。
可他懂得要将徐更抓出來,徐更卻也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營地,必然要想辦法讓更多的官兵殒命于此。故而在某日,官兵照常進山後,卻意外受到了徐更的伏擊。恰巧那一天為路雲中帶隊,他本想叛軍無論如何都一定已經做了準備,卻勸說無果,無奈隻得帶着人進山,正順着梁鴻謹指引的方向在山路上尋找此前留下的痕迹時,果真遭到了襲擊。幸而有路雲中當機立斷,組織人手且戰且退,才沒有讓官兵減員太多,頗為狼狽地退回營地。
結果回來,就是梁鴻謹劈頭蓋臉一通罵。看那陣勢,若不是旁人攔着,路雲中估計都能被他拉出去砍了。他萬沒想到是如此結局,臉色青一塊白一塊,卻咬牙不吭聲,隻低頭挨罵認錯。梁鴻謹等他擺臉子等不來,見他反倒愈加恭敬,也不好再發作,隻能作罷。反倒是鮑祺在旁邊勸說他莫要動氣。梁鴻謹長籲短歎,說此前探得過多,今日叛軍也已經做好準備了。鮑祺滿肚子火沒處發,隻能沉默。半天後說,無論如何,我也不同意燒山。實在不行将徐更餓死在山裡,這山也不能燒一寸!
路雲中挨了罵,挨了罰,卻沒有想象中那麼生氣。他死裡逃生,在帳子裡坐了一段時間。他直覺有什麼事情即将發生。
果不其然,不出半月,忽從東都傳來急令,皇帝怒斥鮑祺剛愎自用,罰俸二月并且要求其立即按照梁鴻謹所說剿滅叛軍。誰料旨令初下,事情就有了轉機:
徐更率衆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