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元有些吃不住大家的盯視,呐呐的道“嗯,就是海洋和桂花剛才說的那樣。馬伯雄想争個光,準備讓我們公社的糧産超過HB那頭,我今天沒吭聲,他罵了我一通把我趕了我回來。讓我想清楚了,明天一定要報上去了。” 他也不再稱馬伯雄書記了,直呼其名,他是沒弄明白這裡面的厲害關系和得失,所以沒敢直接答應馬書記的要求。
“啥,明天就要報上去,報什麼,報糧産超萬斤,還要超過HB那個什麼長風公社的,那得是多少斤,人家種的是水稻,我們種的是麥子,能是事一回事嗎!
再說就咱們村,攏吧攏吧就種了那八百多畝麥子,才夠幾個萬斤的。哦,他娘的,我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什麼畝産過萬斤。他娘的,那放衛星的村子怕不是,就是把村裡種的,所有的糧食歸攏到一塊,然後慌報上去的吧。”劉滿倉倒底是當村會計的,腦子是真真活泛,把馬書記人來瘋一樣的也要放衛星的事和報紙上報道的那些事一聯系,大約就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本來劉長元他們也沒想白,聽劉滿倉拆穿了西洋鏡,頓時都明悟了。但是曉是曉得是這麼個回事,但他們又想不明白了,這麼荒唐的事,誰他娘,怎麼就敢上這麼報給中央,上報給上級還連篇連牍在報紙上刊載呢,幾個村幹部都是一臉的訝然,連劉敢石這個冷面人都維持不住他那一貫的寒冷面孔了。
“怎麼敢啊,怎麼敢那樣幹啊!那是欺騙□□啊”劉長元發生噫語般的喃喃聲。
“為了官帽子,他們有什麼不敢的,報紙上說不是剛開了中央大會嗎,今年起全國就要趕英超美,怎麼超,鋼鐵超,糧食超啊。
大家都在超,村長您要敢拉胯,你試試看。剛才您都說了,馬書記讓你回來想明白了,想明白什麼,不是讓你想來明白滿倉叔的說的其他村的做法,是對還是錯,是讓你明白不答應他,他就能讓你當不了這個隊長,記分員陳彬還在他跟前侍侯着呢。”李牧羊突然開口道。
大家要奇怪了,按說李家要秉承老爺子的意志不能太高調做人,為什麼李牧羊就會在這個會議上突然就冒頭呢。其實也不奇怪,因為剛才開會前劉長元就說今天到他家開會的,大家都是一條心的,顯然他們家是被村裡真正能說的上話的接納了。
李牧羊一記點中要害,引起了與衆人的注目,大家看着這麼個乳臭未幹的半大小子在這裡大放厥詞,都是暗暗好奇。
“東國,你兒子這是?”張桂花率先開口。
李東國也想不到兒子會來這麼一出,張口結舌的“啊,嗯,嗯,小孩子嘴沒把門的,隊長你們别生氣,回去我就抽他。”他紅着臉有些不敢看屋裡的人。
劉長元擺擺手,雖然有些意外李牧羊為什麼來他家,一個小孩子在這樣的場合中大膽發言,毫不怯場,但是他現在沒心情去糾結這個問題。到是一邊的劉海洋對李牧羊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牧羊可能說對了,正是因為國家的提倡才引發了的這些事,去年發生的事,大家還不明白嗎”劉滿倉發話道。他說的是57年那些在會上亂說話的那些人,後來的處境。
“人家現在等于拿着尚方寶劍,隊長你還真不能硬頂,不然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完球。”劉海洋陰陽怪氣的。
“劉海洋,少說沒用的。你有什麼辦法就說,沒辦法就閉嘴。”劉敢石冷聲呵道。
現在這個事情還真拿捏到了隊裡的幾個幹部,雖然他們都想揭穿那層皇帝的新衣,哪怕是不怕死的劉敢石也不敢跳出來和大勢對抗,如果他家隻他一個人,他說不定就去告了。可是他還有兒子,他不敢冒這個險。想想去年到今年在縣裡看到的,那些原本風光無限的大學問家,大領導現在的處境,他還怎麼敢冒險去多這個嘴。
一屋子的人,暫時陷入了沉默。李東國搓着臉、沈石頭嘎吧着牙、劉滿倉一口一口急促的抽着他的旱煙、老劉頭一聲不吭,隻是殘餘的左手緊緊的握着,筋脈贲起。劉敢石盯着李牧羊的臉,想從他眼裡看出些什麼東西來。
劉海洋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麼,大隊長捏着自己的額頭冥思苦想。張桂花急得繞着她的闆凳打圈圈。
李牧羊見衆人都沒吭聲,他又被大治保主任盯得有些不自在,緩緩開口道:“隊長叔,你看,我們家和姑父今晚不請自來,也是因為聽到了風聲才來探聽一二。眼下在座的幾位,都是您信任的過的,即然我們家這幾個人也有幸與會,那麼大家夥算是一挂的了,您說是吧!”李牧羊在想說出他真實想法前,再次确認了這事關他家性命的事實。
“小羊崽,我們這些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就是劉海洋在昨天來和我說了那些事後,我也是把他當成自己人看,你有話就說吧。”劉長元還沒想到法子,即然李牧羊接過了話頭,就鼓勵他把話說完。
“那好,各位叔伯,哥哥,小羊我在這裡拿個大,先說說我的想法,有不對還請大家見諒。首先隊長叔你剛才說的對,隊裡要有一個統一思想。這不隻是您一個人的事,還是全村老小的大事。”李牧羊頓了頓接着說:“馬書記既然暗中點了隊長叔您,這個幹系我們村就脫不了,您如果和他對着幹,他真可能把您從村長的位置上直接撸下來,然後讓陳記分員來當這個村長。
如果是這樣,隊長叔您下來了,就要面臨着被馬書記記恨的情況,可能還會不時被穿小鞋。再一個隊裡的事如果讓陳記分員掌控的話,大家的日子更不會好過了。所以再怎麼樣,隊長叔不能讓馬書記揪着不放,隻有您還在位上,咱們才有信心度過這次危機。”李牧羊暗自給劉長元戴高帽捧着村長,讓他認為他們确實是真心擁護他的。
“對對,隊長你才是我們的隊長,一定不能讓陳彬那小子的陰謀得逞。”劉海洋麻溜的跟着附和。劉長元聽了,心裡有些感動和暖和,看來自己在村裡還是比較得人心的。他擡擡手,示意李牧羊繼續說。
李牧羊看着劉大隊長臉上舒緩的表情,心道我這馬屁拍得還算靈光,這樣一來咱家可就在隊長心裡挂了号了,别看隊長隻是這小小劉家坳一個不起眼的隊長。可是在這大半劉姓的村子裡,被劉家人認可了,那就對自家裡太有幫助了。
他心念電轉間想了許多,接着開口說道:“确實,我聽海洋哥和我姑父說起過,約摸着是陳記分員是惦記着您的位置,才向馬書記提了這建議的。而估摸着馬書記也是有想再進一步的想法,才這麼急吼吼的召了您幾位上公社讨論這事。
那我是這樣想的,第一呢,隊長明天上公社報産量時,一定要第一個報,而且得早一點去公社單獨和書記說,再把這些年的隊裡的産量記錄賬本一起拿給公社書看。
您先一個人找了書記說事,沒有在大夥面前讓他下不來面子,哪怕您和他意見相左,您再拍書記幾下馬屁給他送些禮,書記也不至于立馬把您給撤了。
再一個看您把賬本拿過去,他也不能死命的讓您報高産,您可以說這幾年村裡大概每年就産這麼些糧,村裡也沒實行報紙報導的科學種植法,沒辦法達到那麼高産。咱們村也想放這個衛星,可是真是沒有那些大豐收的村子的經驗,今年是肯定來不及了,明年是不是請公社把那些個研究員來個一兩個來指導指導,明年咱們村一定放衛星,能拖一時是一時,我估摸着明年的年景會比較難過。到時馬書記還能不能再逼着咱們還一定。哪怕明年真請了人來,村民們這裡大體知道是怎麼回事後,還能由來人瞎指揮不成。”
“嘿,小羊這說的有點意思。是這個理,這樣一來即給了那姓馬的一個台階,又把事情拖黃了,還讓陳彬那小子空歡喜一場。至于送禮咱們幾家湊和着都拿出些東西出來,空口白牙的,那馬伯雄怕是不會幹休,咱們不動隊裡賬上的錢,誰都說不出什麼來。”劉滿倉煙也不抽了,兩眼放光的看着李牧羊,不清楚這小子小小年紀這腦子是怎麼長的。
張桂花聽說要自己出禮,臉稍有些抽抽,但是再想想也明白,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如果讓陳彬上位還不知道出什麼妖蛾子呢。
“嗯,小羊不錯,大家還有什麼補充的,再說說。”劉長元也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劉海洋是最為驚訝的,這小子怎麼這麼能掰扯呀。他想了下說:“牧羊說得好,我也有些主意隊長您聽聽,您知道我朋友多,消息也多。馬書記呢這個人有些貪,在人前喜歡耍挺威風,裝正經的,可我知道他在家裡有些怕他老婆。他老婆是縣城一戶富戶人家的千金,他們都在市裡上的高中。隻是馬家當時不顯,他和他老婆錢家是門不當戶不對,兩人原來是不可能結為夫妻的,隻是後來打作仗世道亂了,錢家卻家道中落。這才讓他撿了個便宜,娶到他高中時的夢中情人。所以不妨明天送禮的時候再添些他婆娘喜歡的東西。”
“那馬伯雄他婆娘喜歡什麼呀,錢大家可以湊,可大戶人家的小姐喜歡什麼我們這些老農民知道什麼?”張桂花犯了愁。
既然劉海洋能說出這些隐秘事,自然也想到了這個情況,他微笑着說了,“我剛才說了,我朋友多,我上我朋友那裡讨要一塊上海女表,隻是這價格不便宜要150元,這還是沒有算上手表票的價。”
“我家出50元。”李牧羊聽到這個東西送得妙,也不和他爹商議,馬上拍闆。李東國攔都沒法攔,他不明白李牧羊這麼積極是為什麼。
其他幾人也産生同樣的疑惑,隻是劉長元不會讓李牧羊他家出這麼多錢,畢竟最主要受影響的人是他。他擺擺手,“小羊,這是叔的事,我來出大頭75元,其他的你們幾家攤一下,海洋就不用了,你憑你的面子能省了一張手表票,已經是天大的本事了。”既然隊長拿定了主意,幾人也不再啰嗦,除老劉頭外每家出15元。
事不宜遲,各自回了家取來了錢交到劉海洋手中,劉海洋也是打起精神騎了隊長家的自行車,連夜從自己朋友那裡把表取來。這算是此次送的其中最貴重一個禮品,大家又從家裡取了些熏兔和臘腸,再加些原本準備給家裡過年做衣的好布料,隊長另外再添了五十元是準備給馬伯雄的。
劉長元準備停當這些東西,實際放一起并不顯眼,手表單獨放一個盒子,錢用紅紙包個紅包,放在最上面後一起把在小藤筐裡,用蓋子一蓋誰也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明天一早直接到馬伯雄家把禮一送,再訴一苦,估計這事能糊弄過去。
幾個大人覺得事情這樣一來就可以勉強渡過去了,可是在大家準備散了時,李牧羊又插了一嘴說道:“隊長叔啊,您這個事和糧食放衛星可能是攤過去了,可是您幾位想過沒有咱們公社五個大隊呢。哪怕今年我們沒有放衛星,可是交了公糧,留下食堂統一口糧後,再除掉種糧,那剩下的糧食是賣給糧站呢,還是留在村中以防萬一。”
他沒等有人接口,就繼續道:“村裡大概齊1500畝地,麥地800畝,高粱地300畝,紅薯地200畝,大豆地120畝,再有80畝各色秋菜地。我們算一下麥地去年大概300斤/畝不到點,高粱400斤/畝,地瓜 2300斤/畝,大豆200斤/畝,除了豆子是用作榨油和做豆制品的外,主糧帶殼麥子和高粱大概能收36萬斤,粗糧46萬斤。村裡大人300多人,婦女小孩400多人,老人嬰孩百十号人,光是如果按360斤/人算要28萬左右的糧,雖然實際大概隻要23萬斤左右,而交公糧就要交38萬斤。剩下的種子和機動糧,統購糧就剩下15,6萬斤。滿倉叔你說我這算的大概齊是這個數吧?”
“你小子可以啊,叔以後幹不動了,小羊可以來接班啊。”劉滿倉算是側面承認李牧羊說的是對的。
“長元叔,你看啊,現在大家都放了糧食衛星,都認為以後吃糧吃不完,但剛才我們實際已經知道這就是一股風潮,當不得真。糧食就這麼些,統購糧咱們能少賣就少賣點,多買幾個大陶缸把糧食儲存起來吧。我敢說後面其他五個大隊到時候肯定不夠吃的,村裡那些外嫁的和娶進來的媳婦家裡沒準就要來打秋風,隊裡得備着些。”
李牧羊到底還是年輕,經的事少,他爺爺一直讓他們家低調過活,但是少年熱血一湧,還是有些想當然了。他想到的都在點子上,但是這是大勢所趨,有些事并不是他能左右的。這裡想的很好,不過今年能守住他們村的口糧就很好了。
劉長元和劉滿倉在這些事上有自己的見解,知道李牧羊為了村裡好,他也挺感激今天這幾家來一起出主意的。不過在糧食的分配處置上他們這兩村巨頭會有他們的處置方式。他們到時會把一部份統購糧另行藏起來,既然決定不報高産了,做事做到底,就少報一點,給村裡多留些機動的。隻是到時要把知道細情的人一起拉上船,這事光他們這幾個人不成,但讓全村的人知道也不成。
衆人再議了一會後,算是把事情按排好後,就各自歸家,明天還有事要忙,而李家算是正是融入這個小團體了。這才是李牧羊今天不顧家裡的一貫作風來出這個風頭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