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被沒收,其他感官就變得異常靈敏。周拓似是很緊張,手指輕顫,掌心很熱,身上的那股皂香更濃郁,也更淩冽,隻是聞,都陡增寒意。
她的杏眼圓潤,盛滿關切。
此刻周拓最看不得這樣的眼神,尤其是她的。像責問,像生氣,像……雨沾濕的花瓣,一片又一片地黏在心尖,輕柔卻沉重。
“周拓。你不開心對不對?”
“是。”這次他選擇誠實。
他松開手,忽然弓下背脊,頹然地靠在窗邊,手捏着水筆轉圈。這是他特有的排解方式,想不出解法,無聊時,煩躁的陰雨天,都會這樣水筆繞着修長又凸出的指骨轉圈。
“為女生送的情書煩惱?”何希音試探。
周拓卻茫然,眼神帶着幾分詫異,仿佛是第一次聽這個詞,又略帶幾分嫌棄,好像在說‘你沒事吧’?
“哪來的情書?”他反問。
何希音說:“中午那個女生在操場送你的呗。你不是收了嗎?”
周拓扶額,更添幾分無語。
他抽出一張紙:“她是來問我物理題的。”
何希音接過,還真是張練習卷,前面小題都寫完了,用紅筆訂正過了,隻剩後面的大題,周拓已經寫上他的解答。真的隻是問題嗎?可那女生手始終捏着劉海,含羞帶臊的。
何希音舉着卷子,月光透過試卷,背面還有一行字。
她翻過來。
背面寫着——
‘這個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海洋館?’
周拓同樣解答了這個問題。
‘抱歉。我沒時間。’
何希音說:“這才是她想問的。”
周拓平淡的:“哦。我也回答了。”
他擰眉,對她讓他解答物理題她也許根本不看的行為難以理解,甚至有些許不滿:“她明明可以直接問這件事。”
何希音猜測用意:“不好意思吧。可能是想着你寫完物理題就看到這句。也可能是寫在試卷後面,沒那麼正式,被拒絕了不會很尴尬。”
“你想知道的我會直接告訴你。你不必費心去找孫舟。”他說。
話題轉換得好快,何希音反應了幾秒,坐正身體:“好啊。你說吧。你最近怎麼了?”
“我爸媽可能要離婚了。”
“什麼?!”
“嗯。”
何希音下颌都要驚掉了。蔣素和周承安在她眼裡恩愛得像新婚夫妻,蔣素素雅利落,周承安浪漫純粹,一個安靜,一個健談,性格很互補。前一次,她跟他們去露營,周承安提前做好一提籃的食物,給蔣素的那份煎蛋是愛心,壽司是愛心,連點綴的番茄都串成愛心。
她抱緊手臂說:“周叔叔好肉麻啊。”
周承安遮住她和周拓的眼睛:“小孩别看。”
不過那是兩年前的事了。
高中要住校,周末還要去音樂教室學吉他,她很少去周家,不清楚兩人的現狀。蔣素是醫生很忙,周承安是居家工作的插畫師,幾乎包攬下全部家務。周承安說他喜歡清潔,是一種解壓方式,畫不出稿子時,就拿着抹布進行大掃除。
她更疑惑:“他們有什麼矛盾能鬧到要離婚的地步?”
“為我爸要出書的事。”
“哇!周叔叔要出書啦!”何希音聽到這個消息,歡欣鼓舞,眼睛都亮了。周承安目前的工作是給兒童雜志畫插圖,他的繪圖本攢了許多連載漫畫,以前就聽他說總有一天要出版童話書,但總也沒動靜。
“周叔叔如願以償了。這是好消息啊。他們為什麼吵架呢?”
“我媽對他選擇的出版社意見很大。”
“這家出版社的老闆是詐-騙-犯。”他說。
何希音倒吸冷氣,這個詞對她來說不陌生,常在新聞看到,但組合在一起可太怪異了。
“詐-騙-犯怎麼會開出版社!那不是應該在監獄裡嗎!”她咬牙切齒。
周拓說:“具體我也不清楚。以前是做保健品的,上過新聞的,虛假宣傳騙了很多人,不知道為什麼沒坐牢,可能是賠款了吧。現在又轉行來做出版業。”
“周叔叔為什麼要和他合作?”
“我爸本來就在和這家編輯談出版了,但出版社經營不善,快倒閉了,這個人把出版社收購了,成為新老闆。我媽希望他不要繼續合作,結束這個項目,反正還沒簽約。”
“周叔叔不願意?”
周拓歎:“他覺得這個人隻是出資。出版社的實際工作還是原先的幾個編輯在負責。”
“能出版自己的故事是他的夢想。他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我知道。周叔叔跟我說過好幾次。”何希音每次去他家,周承安都會讓她看新繪制的童話。
“他們吵得很厲害嗎?”她問。
周拓搖頭:“之前總吵。最近沉默很多。”
聽到這,何希音的心咯噔一聲沉了,冬天的海水都不如此刻涼。相似的情況出現在牧遼和何樂儀離婚前夕,沉默是另一種形式的争吵,互相較勁,誰也不肯低頭,直至把感情消耗殆盡。
她拍了拍周拓肩膀:“會好起來的。”
何希音背過身,翻書包,翻了好久,找出周拓當初送她的兩個發卡。她很喜歡這兩個發卡,經常戴着,時間久了,膠水松動,粉色小熊和藍色小狗脫落,她扔掉發卡,把兩個卡通頭粘在金屬書簽上。
她把兩個書簽放在他的課本上。
周拓笑:“我送你的那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