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話。”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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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手上的石膏還沒拆,但病情穩定,辦理了出院手續,回家繼續靜養。
周承安和蔣素準備去旅遊,旅遊行程是一個月前定下的,本來是一家三口的親子遊,現在成了夫妻倆的二人世界。
蔣素再次确認:“你一個人可以?”
“可以。”周拓确定,“你和爸爸好好去玩吧。”
周承安拍他肩膀,眼神無限惋惜,嘴角卻微微上揚。周拓早已接受自己是父母的意外這件事,他翻白眼:“不用憋着笑。”
周承安笑:“我們不會放你一個人在家的。我請了個阿姨來照顧你。你有事及時打電話給我們,我們第一時間飛回來。”
随即他又壓低聲音:“事情不大,你就自己處理一下。媽媽好不容易有個假期。”
“知道。”周拓坐在輪椅上看着他們收拾行李,忽然提出,“我想回舊家休養。”
蔣素覺得不妥:“那邊是四樓,你現在上下樓不方便。這裡多好,就在一樓,出來還有庭院。你偶爾還能出來透透氣。總不能一天都憋在屋裡吧。”
周承安拉住妻子,想了會,竟然答應下來:“也行。你一直住在那,書和衣服都在那,繼續住在那方便。我讓看護阿姨也住過去。”
“我去收拾東西。下午過去。”周拓轉着輪椅離開。
蔣素仍有疑慮:“真的那邊比較好嗎?”
周承安:“我和老夏說一聲,讓他幫忙看着。希音在呢,不會出事的。”
下午,周承安開車送周拓回到南浦街。護工陳阿姨先一步到達,等在小區門口。
周承安指揮陳阿姨推輪椅。
“你先回去。我去找夏文斌說一些事。”
“好。”周拓跟着陳阿姨繼續往前。
到樓門口,陳阿姨特别熱情,撸起袖子要去抱他。
周拓忙擺手拒絕。
陳阿姨笑:“哎喲。别不好意思。我兒子和你差不多大。”
“我能走。”周拓拄拐站起來。他兩手撐着腋下拐,右腳向後勾,左腳站着,左腿有傷,所以身子往□□,重心放在右邊的腋下拐。
陳阿姨站在那又看了一會,确認他是真的能走還是吹牛。
看他一步一台階,雖然費勁,但還算穩當。懸着的心落下,折疊輪椅,搬上樓,經過他時,撂下一句:“你别逞強。不行就大喊。我馬上下來。”
周拓道謝,低着頭,拄拐一步一拐地走。
他固執又别扭。陳阿姨心疼,也沒再說什麼,上樓等他。
舊小區沒電梯,樓層高,樓梯又長又陡。個子高,重心不易控制,拄着拐走路需要特别小心,他全神貫注,緊盯地面。每一步仿佛用勁全身氣力,走到三層,就覺得頭暈目眩,前額的汗細細密密的,背後也被汗水潤濕。
他靠在三層平台休息。
身側忽然多了個人。她擡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用身體頂着他,另一隻手環過他後背。
“我帶你上樓。”何希音揚起嬌憨的笑臉。
“嗯。”
“不是讓我當你的小跟班嗎?怎麼上樓不叫我?”
“你的手受着傷。”
“又不影響走路。”
兩人進屋,周拓拉過輪椅坐下。
陳阿姨倒水。
“陳阿姨好。我是……”
陳阿姨搶在她之前說:“我知道。希音。周先生和我說過,我這兩個月的任務是照顧你們兩個。”
“啊?周叔叔……是這麼說的?”
“是呀。”
何希音撓頭:“他怎麼算準了我會來你家。”
周拓反問:“你不來嗎?”
“當然會來。”何希音握着他的輪椅把手,“我可是你的小跟班呢~”
她說這三個字的時候咬牙切齒,她可以照顧周拓,也應該照顧他,畢竟他是因她負傷,可她不喜歡這個稱呼,像個狗腿子。在醫院的這幾天,周拓沒少使喚她,真把她當狗腿子,連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杯都讓她幫忙拿。
一個上午周拓做什麼,何希音都跟着,沒有頂嘴,沒有抱怨,反倒讓周拓有些不适應了,問她是不是有什麼事求他?
何希音眨眼:“沒有呀。照顧好你可是我的榮幸呢。”
“何希音。”
“我的大少爺。又怎麼啦!”
“别這麼說話。”周拓抱着胳膊打冷顫,“我冷。”
她的異常就像盛夏下大雪,絕不可能。
周拓挑着疑惑的高低眉,半天也沒等到她的回答,何希音笑嘻嘻的,彎彎的眉眼卻透着股壞,透着古怪。
今天不會好過了。
但有什麼辦法呢。
周拓決定順其自然,見招拆招。
何希音倒水:“給你。”
周拓接過,抿了一口,是水,很普通的水,似是不敢相信,又小抿了一口,還是普通水的口感。
“太涼還是熱了?”何希音舉着熱水壺候着。
周拓問:“你給我下藥了?”
“胡說八道什麼呢!”何希音放下水壺,錘他肩膀,兩手叉腰,“我和你無冤無仇,下的什麼藥。”
“瀉藥?”
“周拓!”
“你給的,毒藥我也喝。”
周拓喝完。
何希音再次舉起水壺:“還要嗎?”
周拓放下杯子:“我又不是水牛。”
“我這不是怕你不好意思說嘛。”何希音有點失望。她沒下藥,但給的東西勝似藥,是讓周拓可以求她饒命的藥。
約莫一小時,何希音的計劃奏效了。
周拓轉着輪椅往裡屋走。
她緊跟其後。
“不用跟。”
“為什麼?”
“……”輪椅停在衛生間門口,周拓拄拐站起,“我要去廁所。”
“我可以幫你呀。”何希音的手按在門把上,先一步打開門,站在門邊,彎着腰,伸長手,恭敬地請他進去。
“來嘛。不要害羞。Don't be shy.”
周拓瞪大的眼睛很快從難以置信到震驚,再到惶恐,他的臉頰漲紅,含羞帶臊,像個蒸汽機,腦袋頂呼呼冒煙。
“何希音。你到底想幹嘛?”
“不是你說的嘛。我是你的小跟班。你走到哪,我跟到哪。我這是在完成我們的約定呢。是吧?少爺~”何希音堵在門口,兩手叉腰,堪比門神。
周拓嗤笑:“在這等着我。”
“我說你怎麼不停倒水。”
“你可真是冤枉我了。”何希音委屈,“我多用心照顧你呀。”
按照何希音的預想,此刻周拓應該哭天喊地,叫她‘姑奶奶’,說‘自己再也不敢使喚她了’,說‘我不需要小跟班了’。
但他沒有。
沒有求饒,沒有生氣,甚至不再害羞。
他往輪椅上一坐:“行。你有這覺悟真是不容易。那你推我進去吧。”
何希音呆住。
周拓催:“過來推呀。”
“啊!周拓是變态!”何希音捂臉逃走。
在這場和周拓比拼誰更不要臉的戰争中,何希音輸得很徹底,她羞紅臉,丢盔卸甲,坐在沙發,兩手環胸,獨自生悶氣。
周拓洗完手,坐在輪椅上。
他叫了兩次。
何希音都不理睬。
周拓換了個語調,可憐兮兮的,聲音像沾水的棉球濕潤黏稠,像淋雨的小狗,細微哀求。
何希音側目。
他的輪椅停在台階上。
通往衛生間的地磚高出兩個台階,上台階容易,下台階難。他坐在那,動彈不得,他等在那,向她求援。
何希音環胸,不為所動。
周拓說:“大小姐,幫幫我吧。”
何希音慢悠悠地走近:“你叫我什麼?”
“大小姐。”
“我不是你的小跟班嗎?”
“當然不是。”周拓推着輪椅往後幾步,“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看。沒有你,我哪裡也去不了。”
“求我。”何希音揚起臉。
周拓低聲:“求你。”
“求你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