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希音做噩夢了。
一個離奇的噩夢。
她夢見自己變成一隻人偶,坐在椅子上,睜着好奇的大眼,驚恐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房間,房間的擺設沒有變,但都很假,塑料化,像娃娃屋。她坐在鏡子前,自己的臉充滿塑料膠質感,她想伸手摸,卻動彈不得,她想大聲喊,可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隻是坐在那裡。
像隻人偶。
不對,她就是一隻人偶。
一隻不會說話,不會動,但有思想的人偶。
“媽!”
“爸!”
“快來救救我!”
“周拓!周拓!我不能動了!”
她掙紮着,椅子卻生出繩索緊緊束縛着她。
“希音?”熟悉的聲音鑽入耳朵。
肩膀好像被人拽着,有人在搖晃她。
光像利劍刺進眼睛。
她被周拓晃醒。
她擡手,摸了摸臉,軟軟的,肉肉的,是真實的皮膚觸感。她又摸床鋪,摸周拓,都是真實的。她的腳落下,踩在木地闆上跳。
“我能動!”
“我能動啦!!”
她又蹦又叫,又驚又喜。
周拓轉着輪椅湊近:“你沒事吧?”
何希音坐下來,扶着暈乎乎的腦袋,嘿嘿地傻笑着。明知是噩夢,卻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周拓看着她迷離的眼睛,紅暈的臉頰,含糊不清的話語,頓感疑惑。擡手貼在她前額,立刻意識到不對勁。
“何希音,你發燒了!”
“啊?是麼?”何希音摸額頭,摸臉。是有點燙。但她沒覺得難受,反而挺開心的。
“你先坐。我去找退燒藥。”
周拓轉着輪椅,拿出醫藥箱,一盒盒查看。忽然裡屋傳來撲通一聲,他丢下東西,轉着輪椅往屋内沖,瞧見何希音上半身趴在床邊,下半身坐在地闆。
旁邊風扇還在呼呼地吹着。
他立即關停。
陳阿姨去超市了,不在家。
周拓顧不得腿傷,站起來,兩手抓着她胳膊,将她拉起,扶到床上,何希音渾身都在發燙,臉頰泛紅,退燒藥可能不頂用,需要馬上去醫院。
周拓打電話給夏文斌。
幸好今天出版社沒什麼事,夏文斌提前下班,此刻就在附近,不到十分鐘就趕到。他二話不說,拉起何希音背上。
周拓推輪椅跟出來,卻被長長的樓梯攔住。
夏文斌說:“你在家待着。我到醫院會告訴你的。”
“嗯。”周拓停在樓梯口。
周拓給陳阿姨打電話,讓陳阿姨快點回來。
他換衣服,坐在凳子上,将輪椅折疊好,左手拄着腋下拐,右手拖着輪椅走出來,鎖好門,轉身對着長長的樓梯深吸一口氣。
他把折疊輪椅放在門邊,拄着腋下拐下樓,坐在樓門口前的長凳等陳阿姨回來。
陳阿姨匆匆趕回來:“輪椅呢。”
周拓:“在樓上。你幫我拿下來吧。”
輪椅拿下來,周拓重新坐上輪椅,陳阿姨推着他往外走。或許是他坐輪椅的緣故,幾輛計程車遠遠看到他們先是減速,看清他後立刻加速離開。周拓低着頭,看着兩條打着厚石膏的腿,無力感再一次席卷而來。
等了二十分鐘,有輛計程車停在他們面前。
司機師傅很熱心,主動下車幫着把輪椅折疊好,放進後備箱。
“去第一醫院。”周拓說。
司機應下:“好的。”
在車上,周拓接到夏文斌的電話,說他們已經到醫院了,挂上号了,問題不大,何希音在點滴室打點滴。
“我在路上了。”
“沒關系。陳阿姨陪我一起。”
“我很久沒出門了。順便出門走走。”
“對了。”周拓焦急提醒,“希音剛才有摔倒,不知道有沒有磕到哪裡。最好檢查一下吧?”
“哦。做過了。”
“沒事就好。”
挂掉電話,周拓惴惴不安的心稍稍鎮定。
~
點滴室。
何希音的狀态好轉不少,坐在點滴室輸液,一手紮着針,另一手打着石膏也沒影響她刷手機。
“我真是服你。”周拓轉着輪椅,坐在她身側。
何希音倍感意外:“你怎麼過來了?”
“擔心你啊。”
“可是你……”
“我的腿沒事。打車過來的。”周拓伸手,貼上她前額,“還難受嗎?”
“不難受了。”
話音剛落,何希音前額挨了個結結實實的腦瓜崩。
“周拓真讨厭。”
“說過幾次風扇别對着吹了?”
“哎呀。我睡着了嘛。”
“做噩夢了?”
話題突轉,何希音有些沒反應過來,别扭地‘嗯’了聲。
周拓很在意這事。何希音在夢裡哭,在夢裡喊,他怎麼推都不醒,着了魔似的,什麼夢能讓她這樣難受。
何希音難以開口。
或許是這些天在搜骨折相關内容,不停被推送骨折後骨頭長歪、石膏纏繞過緊導緻肢體缺血性壞死,需要截肢……越刷類似的新聞越多,真實的新聞,傷口的慘狀,吓得她好幾天沒睡着。
要是周拓因此有什麼三長兩短,她得愧疚一輩子。
“你在擔心我?”周拓推測。
何希音不置可否。
周拓樂了:“我是腿骨折。又不是死了。”
何希音捂住他的嘴:“呸呸呸。”她往地上呸,又瞪周拓,非常嚴肅的,“不許胡說。擡頭三尺有神明。再亂說……我就……”
“怎樣?”
“就不理你啦!”
周拓撇嘴:“我要怎麼證明真的沒事?起來跳段舞?”
何希音噗嗤笑開,周拓擰眉癟嘴,五官愁得像苦瓜,她腦海裡卻腦補出他扭腰扭臀的樣子。周拓身材這麼好,又肯學,要是真跳舞也會好看的吧。
她仰着頭,被想象的情景逗樂。
周拓喊停:“絕無可能。”
“真的嗎?”何希音好失望。
周拓搖頭:“不可能。”
何希音來得着急,隻穿着背心裙,醫院的空調溫度低,手臂豎起雞皮疙瘩,她的手掌貼着手臂搓了搓。
周拓注意到,彎腰從輪椅後面的袋子裡拿出一件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