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兒自己一個人能到哪裡去？”

二娘慌了神，顫着手拿起那張紙，隻見紙上歪歪扭扭地寫着山神祭祀時唱的歌謠：“神明現，新娘嫁，一點點血下來，送女郎，好出來……”

黃紙上滴了幾滴紅蠟燭油，像是無意滴上去的血，在這種情況下讓人看着毛骨悚然。

二娘一下子癱倒在地：“完了……完了！我們坐在這個位置上，報應總歸是要來的，可是……可是我的悅兒是無辜的啊！”

村長的手緊握着椅子，卻帶着細微的顫動：“山神不能下山，不一定是山神顯靈，說不定是悅兒自己溜出去玩了，走，備馬！我去把悅兒找回來！”

歡鬧作一團的來賓原本還在飲酒作樂，歡聲笑語，突然見到主人家一個皺着眉頭，一個哭喪着臉地出來，紛紛不解上去詢問。

村長也無心和他們解釋，當機立斷地騎上一匹馬，擡手扯掉了馬上的紅花布條，二娘不會馬術，隻得擦着眼淚看他離開。

或許是雪化的緣故，山上的霧氣極濃，坑坑窪窪的泥面讓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懸崖邊，在這樣的漫天雲霧中找到一個人，是何其艱難。

村長僵着臉，面上被寒風先是吹得發紅，又逐漸青紫，牙齒不知是不是因為太冷了，禁不住地抖動，隻得死死咬住牙關，眼睛一刻也不敢眨地看着四周。

不知道在這冰天雪地裡待了多久，幾乎到了他四肢都快凍僵的時候，村長的眼睛一亮，在一棵冰天雪地中生得滿枝梅花的樹下，站着位紅衣新娘。

“悅兒！”他顫着嗓子叫了一聲。

女郎身體分明一抖，整個身子像是樹上梅花般禁不住地搖晃。

嫁衣單薄，她一定凍壞了。

村長心中一抽抽的痛如同刀割，連忙奔下馬去，将自己的皮袍子脫下，披蓋在藤悅身上。

“悅兒？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村長拍着藤悅的背，眼看着她腳上沾着泥濘冰渣，也不知在這雪裡走了多久，興許是跑出去迷路了，畢竟他們從來不許藤悅上這後山來，連忙懊悔地将她抱上了馬。

奇怪的是，在這個過程中藤悅連哼也沒哼一聲，身體也僵硬無比，像是被鬼怪迷了神智。

村長看着這樣的藤悅，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場景，他将這個唯一的女兒護在馬上，眼中淚光閃動。

“别害怕啊，什麼狗屁報應，爹帶悅兒回家啊……”

“悅兒啊，沒事的，剛剛就算看到什麼都是假的，記得嗎？爹和你說過，山神也都是狗屁，山神帶不走悅兒……”

“隻要爹娘在，爹娘的悅兒永遠不會受苦受難……”

朔風凜冽，每一下打在身上都仿佛刀割，村長沒了外袍，冷風就嘩啦啦灌進他的裡衣，他下意識想拉起馬上的白酒，卻發現酒葫蘆不知什麼時候掉了。

村長苦笑一聲。

諸事不順，山神報應。

他恍惚想起這句話，卻不敢和馬上的女兒提，隻是慢慢安慰着，怕馬上颠簸吓到女兒還拉緩了繩子。

這樣一來，等到家的時候，村長的兩隻腳幾乎凍壞了，搓着手從馬上跳下來，一個跟頭跌進了雪地裡，手腳連痛覺也沒有，隻是眼前不斷地發昏。

一群人将村長家大門口圍得熙熙攘攘，看着這個場景驚道：“村長！”

“藤悅他爹！”

二娘急匆匆地擠到門口來，卻看到的是自己丈夫跌在雪地裡的身影，眼前一陣烏黑，幾乎就要暈倒之際，好在被旁邊的人扶住了，那人喊道：“二娘子，你家悅兒回來了！”

二娘聞言，眼睛還沒有睜開，眼淚便從眼眶中湧了出來，模模糊糊、跌跌跄跄地往前走了兩步，摸到那熟悉而溫暖的布料，方才睜開眼大叫一聲：“悅兒！”

然而當她眼睛徹底睜開，不過才看了那個馬上的新娘一眼，便被驚得連退兩步，大驚失色：“這不是我的悅兒！”

旁邊的人都是一頭霧水：前來吃個席，先是聽說新娘丢了，等了半天，男主人将新娘找回來了，這女主人又不認新娘了！

不知是誰嘟囔了一句：“這日子犯了山神的忌諱啊，也不怪出那麼多事，早嫁晚嫁不好？偏偏在山神獻女的時候出嫁。”

二娘聽了，整個人像是少了一口氣般，也沒有了先前那副張揚樣子，整個人歪在雪裡，像是死了一般，還是村長醒後将她拖了起來。

她起來後，嘴裡哽咽着要說些什麼，喜慶的胭脂也蓋不住她面色的慘白，從前看着福氣的銀盤面如今像是在水中泡腫的孩屍，泡爛的皮膚連帶着紅唇一起在面上抽搐。

村長咳嗽着将二娘扶起來：“你昏了頭了，這不是悅兒能是誰？”

“是那個讨命鬼，那個讨命鬼回來了啊！”

村長原本還算平緩的眉頭瞬間緊皺，連扶着妻子的時候也忘記握緊，便是怒吼道：“什麼讨命鬼？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日子，淨說些喪氣話！”

二娘一時失力，跌倒在地上，徹底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