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藤條落下得幹脆利落,如同利刃一般。
桑葵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
伴随着少年捂着脖頸跪下的動作,如同記憶複刻一般的樓台也瞬間倒塌。
桑葵不自覺地也四肢一軟,心髒卻迅速跳動着,幾乎能聽到跳動的聲音。
她想過,這裡可能是幻境。
可是和記憶中相差無幾的場景,又強行扭曲着她的思想,告訴她這裡就是現實。
假如是現實的話,她該怎麼面對山鬼?
一個她本就相欠的人,她作為他的師父,卻絲毫沒有盡到師傅的責任,若他不是魔皇,那麼她則親眼看着他慘死,即便他是魔皇,那麼她也沒有教導好他。
可是。
偏偏無論他是不是,她都在這裡将他殺死。
要麼殺死魔皇,要麼殺死幻境。
山鬼的頭再度落在地上,像是一個柿子的成熟。
記憶中熟悉的場景再度複刻,桑葵的身子不自覺的顫抖起來,遍體寒涼。
仿佛又回到那大雪茫茫的冬夜,四周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隻有不斷的寒風暴雪落在臉上,刀刮一般的疼。
即便她斬破了幻境,這幻境也給她留下不可磨滅的創傷。
這才是幻境的強大之處,很難有人能夠真正地攻破自己内心的心牆。
即便是假的,也忍不住一次一次地去相信。
桑葵蹲下身來,将頭埋在臂彎裡,仿佛在那蒼茫大雪中尋找到了一絲溫暖。
隻是這溫暖比往常的更甚,桑葵恍惚中擡起了頭,卻是那原本一身冷氣的鬼火,不知為何燃起了光與熱,倒也算是足夠。
四周的場景再度分化,終于萬物歸簡,隻剩下天邊的一抹蒼雲。
再仔細一看,那并非是一朵雲,而是一位白衣如雲的仙人,淡金色的眼眸,灰色的長發垂地,周邊煙霧缭繞,使得那張臉更像是從一整塊玉石上雕刻出來的美景一般。
“閣主。”
那邊的雲升起來了,桑葵旁邊的雲卻随風消散了,她不知為何倉皇地想去抓住山鬼衣服上的最後一根衣帶,卻隻觸碰到冰冷的雲霧。
兩手空空。她想,閣主一定很失望。
光月和看着她的動作,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帶着一張玉石做的假面。
“細數如今也是由三百年過去了。”
“但是我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桑葵長籲一聲,替光月和把剩下的話說完了。
“倒還是有長進的。”
光月和說完這句話之後,沉默良久。
……
“也算學會頂嘴了?”光月和說完之後,又扶頭沉默良久。
“我忘記了,你是從小就愛頂嘴的,不過那件事後,不一樣了。”
桑葵剛想反駁兩句,聞言還是默默住了嘴。
“看來不僅沒有長進,還不進反退了。”光月和說完這句話,突然伸出了手。
五指如勁竹,虛伸卻有力。
桑葵下意識以為光月和一言不合就要開打,記憶中的熟練反應使她迅速後退兩步,沒想到卻是身上的藤條伴随着光月和的動作被扯出了枝芽,一節鮮嫩的藤條被扯到空中。
桑葵心中一驚,這藤條上面的魔氣可不少,雖然她知道這并非害人的東西,但是問星閣與魔修從來都是勢不兩立。
她也伸手扯住了藤條,藤條明白她的意思之後,也将自己拼命向回拉着。
那藤條憑空而斷,飛入光月和手中。
“不僅沒有斬殺這代的魔皇,還修煉了魔物。”光月和淡淡地說完這句話。
不知為何,桑葵感覺閣主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如白玉面具般的臉裂出了一條縫隙。
光月和的手再次伸出,卻是憑空變出了一盞茶來,捧着茶小飲一口,沉思了半響。
“倒也沒事,隻要你廢了這魔物……”
“不行!”
桑葵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與此同時,一直藏匿在她身上的鬼火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一下子将光月和手中的茶盞撞翻。
光月和喝了幾百年的茶盞“啪”一聲掉到地上,濺出的汁水一半落到了光月和的羽衣上,一半濕了光月和的鞋子。
心驚肉顫的卻是桑葵。她想,完了,這回絕對完了。
閣主一怒,她和鬼火都得灰飛煙滅,正巧她這纏着藤蔓,鬼火又屬火,燒起來一點都不費力。
“嗯,還養了一個魔寵。”光月和微微點了點頭。
有些心虛的桑葵偷偷摸摸揣起鬼火就準備開跑,奈何無論第幾次擡頭,都能看見光月和那平淡如水的眼眸。
桑葵幹脆一攤手,就地坐下:“無論閣主相不相信,這百年來我一直在尋找魔皇的蹤迹,如今再次來到這問星閣,也是想再向問星石問詢。”
光月和原本的表情終于維持不下去了,他的聲音中有一絲細微的顫抖:“這麼多年了,居然還隻是在尋找魔皇的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