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極素掀起眼皮,細小的微光通過破了一半的木窗透進來,而讓他在意的從來不是光,而是那層已經洗得發白的破布簾子能否将蚊蟲和風雨擋住。
年幼時候的葉極素時常思考這個問題。
雲帝一生子嗣無數,卻唯獨有兩個最特殊,一個最珍愛,一個最讨厭。而最讨厭的那個,好巧不巧就是葉極素,一直到古雲國覆滅,雲帝都沒有将他寫入皇碟。
因此在冷宮的葉極素也時常會透過門簾去看過那位受寵皇子走過宮道時的排場,往往隻能看到他華麗的衣擺。
他躺在發黴的木闆床上,幻想着這位哥哥平日裡過的是什麼樣的天上人間,可惜那位皇子卻不稀罕過這種日子,時常雲遊四海,最終有一天不再回來。
雲帝雖有功德,卻又窮奢極欲,傾盡一生都在尋找長生之術,大部分煉藥的修士都是故作玄虛的蠢貨,不過也有些是真的有見不得人的真才實學。
比如一個修士就擅長制作傀儡,他為雲帝提供的長生之法,就是找與雲帝有血緣關系的人制作成傀儡,再讓雲帝轉生到那人身上。
所幸雲帝自視甚高,瞧不上别人的身體,這個修士在皇宮内一直沒有混出頭來。
不過長生就要練藥,煉藥就要試藥,試藥就要找與皇帝血緣相近的人。在試藥的第一人選上,葉極素那當真是一馬當先,無人能敵。
葉極素回憶到這裡的時候,隻覺得這一大長串的回憶幾乎全是像發黴的棉絮,重重疊疊的全是濃黑的藥湯,如鐵丸一般的丹藥,還有雲帝那明黃色的身影。
疼,日夜不曾止息的痛。
從内到外,骨頭裡都有蟲子在啃食,皮膚上則是因為敏感而泛起的疱疹。
葉極素那時候也許吃藥把腦子吃壞了吧,他那時候隻有一個想法——
等我當上了皇帝,也可以這麼做嗎?
逼迫那些宮女隻吃草葉,以保證血液的純淨,根據自己的喜好殺伐,一切不如意的東西都不會出現在眼裡。
所幸,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說,葉極素都不可能是下一任的皇帝人選。
葉極素想,所幸,那一天到來了。
漫天的火光,照亮了陳舊血色的宮牆,那攻進城的一大堆修士,卻不是像話本一般喊着殺,而是手持着各色武器,目光倨傲。
雲帝不幹人事,終于迎來了這一天的圍剿。
葉極素因為試藥有幸可以待在金龍殿,他看見垂垂老矣的雲帝躺在金龍椅上,施展法術看着外面血光沖天的宮廷。
不知是否是因為從倒影中看到自己花白的頭發,再次擡起眼睛的雲帝已經沒有了求生的欲望,他自絕經脈,隻要一瞬便可以灰飛煙滅。
葉極素邁着因為常年隻喝藥而顯得纖瘦的腿慢慢的爬上金玉砌成的台階,對着這個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的父親道:“雲帝,将皇位傳給我吧。”
簡直就是在咒他早死。
垂死的雲帝都氣笑了,他大概真覺得自己是養了一群廢物,既沒有研發出來長生之術,反倒給自己灌出來一個沒有腦子的兒子。
“滾。”
這是雲帝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之後,他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年幼的葉極素當然沒有能力可以逃脫那群攻進城門的修士,不過好在修士們也不認為這個瘦得隻剩下骨頭架子的小孩是皇朝餘孽,在放完火後,甚至有位黃衣女修士對葉極素笑道:“快點跑吧,小孩,你自由了。”
他自由了嗎?
葉極素不語,隻是在衆人離去,一片火海中緩慢地爬上那個金龍椅,在一片空白照書上歪歪扭扭的寫下稱帝的诏書,雲帝沒有将他寫入皇碟又如何?他已經把自己寫成皇帝了。
皇碟上他為自己取姓為葉,那是他早死的母親,因為發瘋抽了雲帝幾巴掌,九族被砍得連一隻螞蟻都沒有剩下。
一個巨大的房梁了下來,硬生生地砸在他身上。
不過葉極素卻沒死。
第二天,葉極素在一片廢墟中睜開眼睛。
是強烈的欲望讓他張開了眼睛。
他急不可耐地想要站在那位哥哥面前,按理來說,他現在又是皇帝了,那他的哥哥該對他俯首稱臣才對,那個在冷宮中窺視他人的孩子,現在應該是他哥哥了才對。
然而當他跨過瓊山峻嶺,站到那位雲遊四海的哥哥面前,他的哥哥甚至沒有認出來他。
葉極素那一瞬間幾乎想把這位哥哥殺死,在動手的時候,他發現他也認錯人了。
這不是他的哥哥,他的哥哥早在很多年前就死了,面前的那個人和他的哥哥長得極像,是他哥哥的後代。
雲塵。
葉極素在鏡子中看着自己依舊年輕的臉,嘴巴不由自主地彎起來,眼中卻沒有任何笑意。
不知是這麼多年來的靈丹妙藥滋養,他竟真成了不老不死的神仙。
弊端也很明顯,那就是他成了個傻子。
雲塵當然不會和這位自稱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傻子計較,不過葉極素也沒有得到理想中的優待,他又回到了在冷宮中的尴尬地位,沒有人在意他,甚至大多數人懶得苛待他。
葉極素甚是覺得無聊,在無聊的時候他就待在這個小破屋子裡,琢磨着當初在金龍殿裡那修士身上學到的傀儡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