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剛剛是你妹妹殘存的靈魂呢。”桑葵的聲音有些啞,或許也是這殘存的靈魂在嗚咽:“你們有給她取名字嗎?”
他們所厭惡的微弱靈魂,早就在一開始便被丢到偏遠村莊的微弱靈魂,卻尚有一息保留在她體内。
答案自然是沒有的。
“那就記好了,她給自己取名叫阿有。
濟安村裡的人都管她叫阿有,說這姑娘懂事得很呢,人緣又好,路上看到隻小黃狗都喜歡朝她撒歡。
薄慈将這名字在口中念一遍,“母親也沒給我取名字呢,她給自己取的這個名字,比我的好多了。”
“路是人走的。”桑葵道。
“我無路可走。”薄慈閉上了眼睛。
“那是因為你把路鑿了,不讓别人走,自己也走不了。”桑葵收回了手。
她的手剛剛抽離,男人的身體便極速腐爛,原本白雪般的肌膚融化,瞬間滲入泥中,陣陣泥土腥臭浮起。
他死了。
桑葵掩住口鼻,未曾想到,薄慈的身體也是個傀儡打造的空架子。
等會,他的身體是傀儡的構造?
那他為什麼能夠保持神智呢?
桑葵皺了皺眉,可惜連皺眉的力氣都讓她覺得費勁,她長呼了一口氣,拖着被血浸染的衣袍,一頓一拐走到桌前。
借着最後一分力氣提筆寫下:
[藤魉,你要是出來了,别做王八蛋了,多幹點人事吧。]
血迹混合着墨色,在紙上綻放。
想了想,又怕他弄不清楚,于是擰着眉頭多寫了一點:[我曾經沒做好神女,如今死得比誰都慘,自己都心疼自己,你要是也心疼我,就替我多還還債吧。]
那些沒有看過的,替她去看吧,那些忘記做的,替她去做吧。
[要講禮貌,做好人,你看到和你差不多的人就揍一頓,看到和我差不多的人就說聲謝謝。]
壞了,越寫越覺得自己婆婆媽媽,還覺得自己血真多,似乎可以寫個千萬字長書。
以後的骨灰就埋在地下,從此天地生出來的灰塵圍繞着藤魉打轉兒,或許在夢裡還可以再抓着他喋喋不休一頓。
有無窮無盡的話可以說,可惜沒有力氣了。
[藤魉,你要愛我。]
她有些惡意地添上:[即便我不愛你。]
身後沒有穿來腳步聲,卻有隻骨節分明的手握上了她的手,在那[不]字上匆匆一劃。
“桑葵,你不會死,你也愛我。”
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鎮定自如,隻是似乎有些微不可查的顫抖。
隻是她已經沒有力氣回應,
他的靴子踐踏過肮髒的骨泥,唯一還算潔淨的衣袍卻直接跪在地上,任由污穢沾染。
他像是捧着極其脆弱之物,扶正了她的身子,将已經癱軟的她背起來。
他的情況似乎比她好不到哪裡去,同樣的血迹狼藉,如今怎麼還有力氣背人呢。
你要帶我去哪裡?
是夢嗎?還是上天又将她困在另外一場幻境?抑或是她連垂死也忘不了這個人?
她腦子中昏昏沉沉地想着,隻是說不出話來。
可是又忍不住藏着希翼地想,萬一真的能活着出去呢?雖然她也活夠了,活這麼久了,應該不會有再活着的機會了,萬一——萬一,真的活着出去了!那樣美好的日子,連想也難以想到啊……
算了,活着出去也不過是互相鬥嘴罷了,不稀罕不稀罕。
男人卻像是故意勾引她一般,講述着根本不存在的好事。
“等我們出去了,我們就回到你的家,真是可憐啊,我都找到你的家了,你還一眼都沒看過,幻境中看過的算什麼呢?你娘為你立廟,你也該衣錦還鄉。”
“那裡有塊空地,是你娘專門留給你的,好好的一塊地,什麼也不種,真可惜,我在那裡種了滿地的向日葵,一眼望不到頭,你是沒有機會看到了。”
“全天下那麼多的衣料,你隻偏愛黃色,那各種各樣的黃色,總有一種你沒見過,好巧不巧,我那裡全是你沒見過的。”
桑葵的嘴唇動了動,藤魉似乎感覺到了,對她側耳說道:“不僅給你看,還全是你的,你要是死了,我就全部燒下去給你。”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藤魉繼續道:“你覺得我做錯了,也沒辦法從棺材裡面爬出來,不是嗎?”
感受到身上的少女一點點振作起來,最後似乎還微微擡起了頭,想聽清楚他的聲音。
藤魉嘴角因為少女的動作而勾起來,但是眼神中卻沒有笑意。
他要找到還魂燈,為桑葵再供一盞。
前一世的還魂燈被薄慈控制,如今薄慈已死,那還魂燈必然是油盡燈枯的狀态。
藤魉握緊了少女的手,或許是因為現在是人身的緣故,他的手居然起了一層薄汗。
千萬年間也未曾走過的體驗。
兩個帶着溫度的手拉在一起,交纏之中,讓他恍惚。
再來一世吧。這一世的時光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