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依舊不依不撓：“可是我覺得你很關注艾琳小姐，你根本就不讨厭她嘛。”

伊萊莎并不讨厭她，她聽過一兩次艾琳的演出，這位女低音演員的音色豐滿、濃厚又柔和，整個曲子都被她染上了濃郁的色彩。

除此之外，伊萊莎還發現，靠近艾琳能夠讓自己頭腦變得更清醒——上次讓她有這種感受的是洛維拉夫人，再上次是火車上的謀/殺/犯。

這就不太美妙了。

她讓貝蒂湊近耳朵，語氣神秘地對她說：“你從我的臉上難道看不出厄裡斯的影子嗎①？”

貝蒂退後一步，仔細觀察她的臉，搖搖頭：“我隻能看出你長了一張很多人想要的臉，對了，厄裡斯是誰，你的情人嗎？”

洗滌間裡彌漫着微妙的沉默，伊萊莎頓了一下，說：“也許我會給艾琳小姐帶去麻煩，我最近一直在倒黴。”

下班之後，伊萊莎趕去聖約翰伍德繼續打工。

她忙完快要到九點，回到住處忍着困意清潔了一下身體，倒頭睡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起床時，凱莉還沒回來，女房東幫她收了信，放到了房門邊挂着的箱子裡。

瓊恩來信向她抱怨她的外婆年紀大了，人比年輕時還要固執——伊萊莎來到這裡大半年了，才知道自己的外婆還活着。

苔絲給她寄了湖區的風景明信片，至于她在信裡問的那位提供辯護材料的好心先生是誰，堅定的姐姐一直不肯回答。

拉德克裡夫先生轉寄了一封信給伊萊莎，正是之前的生活雜志和嚴肅的“毒芹”先生給她寫的回信，裡面還有約畫的稿費。

現在看來，簡直是恍如隔世，那時候她還在計劃要跟帕夫太太一起去倫敦呢。

伊萊莎把收到的信按日期排好，放進信匣裡。

雅典娜音樂廳的小提琴手告訴她，肯辛頓的教堂街那裡有幾家書商②，專賣到處收來的舊書，真假參半良莠不齊，如果不怕被騙的話，可以去那裡淘淘寶，很多收藏家也喜歡去那裡買書。

伊萊莎在幾家書店前徘徊了一會兒，走到了角落裡擺放的露天書攤。

攤主是一個精瘦的中年人，掃了一眼伊萊莎，她穿着豆沙粉格紋的套裙，隻有袖子上有花邊裝飾，看起來像是窮牧師的女兒。

他于是揚揚下巴，讓伊萊莎自己挑看。

伊萊莎小心地翻着書，上面擺着的都是些宗教祈禱書，大部分都破損了，書脊破裂，裝訂線也斷掉，她都不敢拿起來看。

裡面品相好一些的是一本賀拉斯的詩集，看上去像是書商還在賣三卷精裝書的年代印刷的，用皮革當書皮，上面壓出了繁複的花紋，書的字體設計得很有意思，伊萊莎看了下出版社，是一家私人出版社。

老闆湊過來，指着扉頁上出版社的墨字對她說：“這家出版社已經倒閉了，他們家的印刷字模都是特意設計的，很有特點，而且……”

攤主用“你賺大了”的語氣道：“這家出版社已經破産了，合夥人裡的其中一個把字模扔進了泰晤士河裡，這家出版社的書都是絕版品類了。”

伊萊莎闆着臉，放下了書。

這本書的價格看起來似乎不能沖淡它的黴運。

書攤老闆也不急着挽留她，伊萊莎繼續掃視着書攤上的東西，在看到角落的一個東西時，突然停住了目光。

這裡怎麼會有……

帶着陌生的親切感，她毫不意外地翻開這本線裝書，這本來自東方的書是一個政府的官員自己付梓印刷的詩集，并不出名。

她裝作感興趣的樣子，問老闆：“這種書還有多的嗎？我是一個畫插畫的，最近想要找點東方的紋飾來參考。”

老闆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賀拉斯的詩集，伊萊莎歎口氣，問：“多少錢。”

“十先令，這幾本書都一起送您。這些書都是我從一個學者那裡收來的，他叫亨利·貝克，一直在大英博物館研究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是他的地址。”

老闆在紙條上寫了一行字，放到了書上。

伊萊莎點點頭，指着它們說：“給我一起包起來吧。”

她正要掏出錢包，一股推力從背後傳來，耳邊響起衣服的摩擦聲，還有越來越遠的腳步聲，好像有人跑走了。

伊萊莎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威茅斯的火車上，差點沒控制住條件反射又想踢人。

“小心一點，小姑娘。”她的頭腦突然清醒，老人的聲音讓她停下了動作。

回過神來，伊萊莎發現自己正在向前傾倒，一臉砸到書攤上是可以預見的前景。

身後的人一手抓她的腰帶一手拉她的肩膀，把她拉得一個趔趄。

伊萊莎搖搖晃晃地站穩了身體，老人率先開口指責她：“毛手毛腳的，現在的年輕人！”

他的頭發灰白，臉上濃密的胡子也花白了，皺紋不多，看不出年紀。

伊萊莎猜測他應該不是很老，因為他拉住她的力氣很大，雖然被她帶得歪了一下，很快又站穩了。

她欲言又止，感覺跟一位老人置氣有點過于計較了，而且剛才他還拉住了自已——雖然看上去好像就是他推了伊萊莎一把。

“小姐，您需要我們的郵政目錄嗎，可以留一個您的地址，每個季度的新書我們都會編成目錄給您寄過來，到時候您就不用親自上門來買書了。”

你一個真假參半的舊書攤搞什麼新書推銷目錄？

伊萊莎無語地拒絕了，她掏出錢包，付給了書商十先令。

等等，錢包……被人割破了。

剛才那位老人，是在提醒她嗎？

她環顧四周，不見他的身影，老人在她付錢時離開了。

教堂街拐角的暗巷處，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弓着背，對着陰影裡的人，用老年人的語速慢慢地說：“我找多麗絲·霍夫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