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步子踏在雪地上吱呀作響,前傾的身體像是随時要摔倒,每呼吸一口郭二都能感到從氣管到胸腔被冰寒之氣刺痛,那股寒氣在還未來得及被體溫加熱到舒适的熱度後又被急急地擠壓出來。
他邊跑邊四顧,北沙騎兵在将他砍倒後奔着小隊其他人追去,并不打算立即處理他們的戰利品,這讓他尋到了一線生機。但他一點也不敢慢下來,他必須繼續往前跑,跑到離營地更近的地方,才有可能留下一條命。
身體的每一寸都在極力配合郭二的行動,但在一尺多深的雪地裡,落下的每一腳都像是要堕入虛空中,膝蓋擡得高高的,墜下得重重的。
自己不過是想掙些外快好讓小妹度過這個寒冬,先前去巡查的人都全須全尾回來,哪裡想到輪到自己就真會遇到北沙騎兵呢?
家破人亡後,郭二想過很多種對付北沙士兵的手段,每一種都要讓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即使那個代價裡需要犧牲自己的性命。
但當真的遇上那跨坐在高大馬匹上睥睨着他們的北沙騎兵時,他從心底泛出一種顫栗的恐懼,霎時将他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中。曾經的壯志豪氣如同晝夜交替時水面上泛起的霧氣,一縷勁風吹過後消散得無影無蹤,仿若從未存在過。
郭二不是唯一恐懼的人,事實上當他所在的這個巡查隊伍與突兀出現的北沙騎兵在茫茫雪地相遇時,當他們隊裡第一個人發現敵情時,等隊長從震驚中回過神領着他們急速調轉方向往來路上跑時,那些前一刻還是模糊輪廓的北沙騎兵,揚起馬鞭朝他們沖刺而來。
兩條腿如何能跑得過四條腿呢,更何況這一片都是平地,滿目皆是純白,無處可藏。
奔命中的隊伍裡有些人漸漸偏離的方向,有些人因極度恐懼軟了腿腳比旁人腿腳要慢半拍,他們很快就被馬背上的北沙騎兵追上,長刀從後背貫穿胸膛,鐵骨朵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又一個宜國的士兵半邊腦袋都塌陷了。
身後的慘叫刺激了郭二因驚吓過度越發脆弱的神經,腳掌又一次陷入雪裡時,他身體一軟,整個人朝前撲了出去,栽倒在雪裡。
撲頭蓋臉的寒氣讓郭二顫抖的腦子稍稍恢複清明,撐着雪地快速站起身,在繼續向前奔跑的同時,急風來到了身後,他隻來得及微微側過頭,一片嫣紅在他身後綻開,郭二再次跌落在雪地裡。
馬蹄聲從他身側跑過,繼續追逐前方的宜國士兵。後背的痛楚在寒風中一點一點地從肌理深入髒腑,漸漸侵入到更深處。
等耳邊漸漸隻能聽到呼呼的風聲,郭二艱難地爬起來,視野裡已看不到北沙騎兵和他的同袍的身影,若非背後傳來陣陣麻痛和雪地裡的逐漸被積雪覆蓋的暗色,他都要以為此刻身在夢中。
回頭看了眼倒下後快被純白徹底覆蓋住的人們,郭二猶豫着上前查看或是趕緊離開,最終身心都被膽怯占據,他撇過頭跌跌撞撞地往營地的方向跑去,将那些來時曾與他說笑的人永遠地留在身後。
郭二是幸運的,在往回走了半個多時辰他并未再遇到任何北沙騎兵,但不幸并未完全放過他,他迷路了。
分明是來時的方向,但總也見不到熟悉的标記,郭二慌了。他們小隊的巡查是需要當天來回的,帶的幹糧中午已吃光了,他若不能找到回營地的路,即使不被北沙騎兵追到,他也将葬身在這冰天雪地裡。或許要等到開春雪融化時,又或是等他的皮肉随着雪水消融隻留下一副骨架,才會被人發現。
郭二想哭,他不想死,他有小妹要照顧,他還沒為父母兄長報仇。眼淚在眼眶中轉了一圈又被北風生生吹了回去,迷蒙的眼中出現了重影,他用沾染了雪又在體溫下融化成水浸濕的袖口擦了擦眼,又擦了擦。
重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十上百個人影。郭二一驚,還來不及感慨自己悲催的命運,人影們也瞧見了他,用帶着濃重口音卻十分熟悉的語言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