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一直知道,宴雪然生得漂亮,那張臉仿若被精雕細琢過,每一寸都生得正好。
但是,不管是初戀也好,還是宴雪然也罷,沈朝始終覺得,那張臉上最漂亮的地方,是那一雙眼睛。
倒不是眼睛多麼大睫毛多麼長,亦或是眼型多麼優美。
而是當那雙眼認真看人的時候,總如一汪深潭,有着深不見底的隐秘,讓人産生一種錯覺。
——眼前的人正緊緊盯着自己,是要沉淪了的錯覺。
所以沈朝沉淪下去,但是潭水之下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摔了個半死,但僥幸活了下去。
主,請赦免他的罪。
沈朝是什麼發覺自己在夢中呢?或許是在瞧見夢裡的宴雪然時,他就發現了這不是現實。
意識渙散,他看的不太真切,直到眼前的畫面暗下去。
他看見了宴雪然。
宴雪然待在黑暗的小屋子裡,一動也不動,沈朝一開始還以為是靜止的畫面,但當他在空間中遊走時,又分明是能感受到對方在用目光追尋着他的。
啊,果然是夢。
沈朝偏着頭又瞧回去,夢裡的宴雪然與記憶中的不大一樣。
在沈朝的印象裡,即便是對方落魄的少年時期,形象也總被打理得很嚴謹。
而宴雪然在他死的時候還年輕,二十六歲,正是男人最動人的時候。
那時對方更要講究一些,每日都西裝革履、頭發也打理得一絲不苟,十分對得上外界傳言稱呼的“霸總”形象。
夢裡的宴雪然卻不大一樣了——他有着顯而易見的憔悴,頭發淩亂、衣服褶皺堆在一起未被撫平,表情也是麻木的,而懷裡抱着的小黑盒子,更是看起來陰森森。
好吓人啊,這樣的宴雪然。
沈朝内心怯意更重,不願再上前一步。他在心裡是把宴雪然當作仇人看待的,雖然從理智上告訴沈朝,其實他的死亡并不能賴上對方。
殺他的是那幾個劫匪。
其實怪不上宴雪然。
是啦,一切都是他活該。
沈朝将自己縮到了房間最角落,眯着眼睛想什麼時候可以醒來呢?
但沙發上的男人卻在他疏遠後站起身,很難說,在沈朝發覺對方動起來的一霎那,青年沒有下意識戒備。
年輕男人向他走近的腳步停了下來。
光線似乎明亮了一些,沈朝隐約可以瞧見對方的面容。
宴雪然紅着眼,眼皮也是微腫的,但臉卻是毫無血色,像是失去生氣一般,像枯槁的木偶,有着一絲看不清的絕望。
沈朝低下頭,很快又擡上眼,靜靜地與之對望。
他在心裡倒還在苦中作樂,評判着如今的宴雪然沒有那麼好看了,如果那時他見到的是這樣的宴雪然,他或許就不一定會再喜歡上對方。
但深陷過去并沒有意義,他死了一條命這件事,誰也越不過去。
寂靜聲中,也不知是過去了多久,畢竟夢中的時間總是不作數,宴雪然終于開了口,像是哽澀了很久,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的:“你來啦?”
他盯着看了又看,又問道:“你冷不冷,沈朝?”
果然是夢,宴雪然才不會用這樣語氣和他說話。
這種心平氣和,略帶着欣喜的語氣,沈朝從沒有聽過宴雪然這樣對他。
男人同他言語時,從來都是冷靜自持的,即便是上|床,宴雪然也總是高高在上、平靜地看他一人陷入歡愉,這樣的人,怎麼會對他有這麼多疑似情緒的投入?
夢境有些失真,沈朝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内心中的想法。
難道他還在乞求男人的痛苦嗎?可是他明明知道,宴雪然并不在意他,又怎麼會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甚至是對其含有厭惡之意人的死亡而去轉換态度?
沈朝把這段夢境稱為舔狗的最終幻想。
呵,天方夜譚。
沈朝想笑,嘴角卻怎麼也揚不上去,眼眶更是發酸,有什麼濕涼的液體順着腮邊流下。
他記不得那時冷不冷,不過應該很不好受,臨死前的痛苦回憶是無法輕易消去的。
沈朝開口,盡量平靜地陳述:“冷,還很疼。”
得到回答的男人身子劇烈抖了一抖,頭慢慢低了下去。
沈朝想上前去看,但還是沒有動。
半響,眼前的人又擡起頭,此前那麼颀長高大的身形,此時卻一下變得佝偻,沈朝甚至看出了男人有點不知所措的意思。
他擡起臉,露出噙着淚、表情痛苦的一張臉,宴雪然道:“你來我的夢裡吧…”
“為什麼不來我的夢裡,是不是因為恨我?”男人喃喃自語,表情是掩飾不住的茫然無措,“為什麼我從來夢不見你?”
真奇怪…他從沒見過宴雪然這個樣子。
可他還是要在夢裡出聲,沈朝聽到自己回答:“因為我恨你,恨到不想再見你——”
不是什麼很過分的話吧。
沈朝醒了。
他渾渾噩噩地去洗手間用冷水清醒,卻在擡眼看向鏡子中自己時愕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