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了大半天,他們最終決定答應方導的提議。江小魚本來立場就不太堅定,而且就像花無缺說的——他們演同一個角色,千載難逢。
找到方導的時候,他正和副導演與兩個攝影師打麻将。副導演叼着煙向他們招手。
“會嗎?”
江小魚自然是會的,花無缺竟然也點頭了,在其中一位攝影師讓出的位子上坐下,大有一展身手的意思。
他們陪方導玩了一局,順便說了演戲的事。方導心情頗好地打出一張牌,花無缺将這張摸去,再将所有牌一推,他赢了。
這大概是江小魚看他除了吃路邊攤外做過的最接地氣的事了,彈鋼琴的花無缺和打麻将的花無缺同時在腦海裡碰撞,一時反差有些大,讓他越發覺得新鮮。
“你居然還會打麻将?”
花無缺答道:“拍戲需要,特意練過。”
“真看不出來。”江小魚啧啧稱奇。
“你對我到底是什麼印象?”花無缺百思不得其解,“我又不是神仙,為什麼不能打麻将?”
和花無缺相處至今,江小魚跳出戀人的身份,重新以旁觀者和粉絲的角度審視,這種反差感覺得是加分項。
“那你會不會出老千?”
花無缺略帶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所有麻将推到中央,按下按鈕,麻将機轟鳴着運作洗牌,方導說:“神仙可演不了戲,那麼多悲歡離合,隻有人心才能體會……”
初二開工那天,方導就讓江小魚和花無缺換上了一模一樣的戲服,他們身形相近,從背後看,還真分辨不出是誰。
這場戲是玫瑰逃脫别墅後與秦祎的唯一一次交集,也是電視劇的結局,難點在于演出死裡逃生的心境變化。秦祎的外貌和穿衣打扮都變了,還要讓觀衆相信那個人仍舊是秦祎。
拍攝地選在度假村的山路邊,新年期間人少車少,風光宜人,山清水秀。
這棟别墅是玫瑰的傷心地,但她當年和秦祎相遇相愛就是因她來山裡寫生。後來又被囚禁、逃離,她逃脫後三個月,别墅意外失火,她再也沒有聽到秦祎的消息。
玫瑰再次踏進這座山,已經是她離開别墅的第五年,經過長期的心理治療,她終于能以一種相對平靜的心情看待過去的一切。
穿着火紅長裙的玫瑰走在山間小道裡,發尾和裙擺随風搖動,宛如山間自由自在的精靈。
這一段無聲長鏡頭喬安妮表現得很完美,第二場戲定在山上的雜貨鋪,她會在那裡遇見秦祎。
這家雜貨鋪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婦開的,那年夏天玫瑰第一次進山,在這裡買了一瓶飲料休息乘涼。經年已過,飲料換了新包裝,附近也建起了度假村,雜貨鋪依舊還在。
她一心盯着貨架,不慎撞到了秦祎,對方手中的塑料瓶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對不起,對不起。”玫瑰撿起飲料瓶遞給他,視線相交的一瞬間,她愣住了,“先生,我們見過嗎?”
江小魚盯着她的眼睛,目光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很快低頭拉了下兜帽擋住臉,輕聲說:“我想應該沒有。”
玫瑰心存疑慮,默默在貨架邊思索了幾分鐘,還是結賬離開了。
收銀台邊的江小魚擡起頭,雙手插兜望着她的背影漸漸化作一個點消失不見,随後望向牆角的攝像機,嘴角微微上揚,似是不經意間勾起的弧度,令人不寒而栗。
“咔!!”監視器後的方導喊停,問等在旁邊的花無缺,“怎麼樣?”
花無缺直言道:“看來我沒有再演一遍的必要。”
方導說:“我問的是像不像!”
花無缺沒有正面回答,因為他覺得自己的眼睛不夠客觀,“這個問題還是讓女主角來回答吧。”
喬安妮戴着遮陽帽過來,又認真地和方導看了遍回放,斟酌着回答:“特别像,如果我是觀衆的話,一定會拉進度條再确認一遍。”
花無缺聞言比任何人都高興。江小魚姗姗來遲,聽方導說花無缺不用拍了,難免有些失望。
“我還想看看正版的秦祎。”
花無缺到雜貨鋪拍了條看攝像機的鏡頭。方導仔細思量,決定把這兩條剪成交錯閃回,越發滿意自己的靈光一現。
脫掉戲服之前,江小魚拉着花無缺在休息室拍了好幾張照片,還拍了全身照。雙胞胎父母為了避免孩子争吵,通常會給他們做一樣的打扮,他們卻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彼此。
一模一樣的淺藍色衛衣,在江小魚随心發揮的鏡頭下,竟充滿一種青春氣息,像兩個沒走出校園隻會一味傻笑的大學生。
拍完這場戲,江小魚就得回去了,花無缺殺青時,他已經進了新的組。
“我會去看你的。”花無缺說。
“你不許來!”江小魚不舍地握住他的手,擡起來放在唇下蹭了蹭,“你不要來。别忘了我們的約定。”
花無缺沒有說話,隻是張開手臂将他摟入懷中。江小魚被熟悉的木質香調包圍,忽然鼻尖一酸,伸長胳膊環繞住他的脊背,低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也許是知道這次分開的時間很長,他格外貪戀花無缺的懷抱,盼望這一刻能長一些、再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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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巷尾》殺青時,正值六月,《行差》出了第二支預告片,視頻仍舊隻有三十秒,直接截取了時綏和裴天行在沙灘牽手散步的片段。花無缺看這條視頻時心情複雜,因為他拍戲時動了真情,有很重的負罪感,“對雙生兄弟動心”這件事是非常可笑而荒謬的,而且和戲裡的感情不同,以至于拍到最後,裴天行對時綏的愛有一部分原因是江小魚演了時綏。
電影同年年底在國外上映,次年年中入圍金像獎提名,這年他們二十九歲。
江小魚說自己第一次當電影主演就獲得了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就像走在路上随便撿起一張紙,結果是五百萬的大獎的彩票,好運爆棚。
花無缺知道那是他一步步認真走上來的。
江小魚和他打電話說:“我以為你也會被提名的,路導說劇組同時報了我們兩個人,組委會選了我,又選了你另外一部電影,這下我們兩個是競争對手了。”
花無缺回答:“我很期待。”
這份提名名單自公布那天就成了網絡上的熱門話題,媒體分析得獎人選時,基本都跳過了江小魚,雖然他這兩年幾乎已經跻身一線,但在電影界實在算是個“新人”。
他們從各自的劇組出發參加頒獎典禮的,隻在走紅毯前偷偷在車上見了一面,幫對方打領帶。
花無缺因另一部電影《夜行者》入圍,走紅毯時也跟着那個劇組。頒獎典禮現場,兩個劇組的座位也隔着十萬八千裡,江小魚心裡正有些遺憾,花無缺忽然轉身往這邊看過來,沖他笑了一下。
江小魚去年參加過電視節直播,今天坐在這裡還是很緊張。上一次他是觀衆,這一次就是有可能走向那座領獎台的人,也許隻有這種場合,才是真正能讓他感到緊繃局促的地方。
燈光暗下來,頒獎典禮随之開始。像最佳男女主這類獎項一般都是典禮的重頭戲,江小魚看中間穿插的歌舞表演時都魂不守舍的,堅持到後半程,終于到了男主獎項。
頒獎嘉賓是兩位資深演員、往年的金像獎影帝影後,二人公布了提名名單,大熒幕開始播放VCR。出人意料的,組委會選擇的片段是時綏和二叔的對峙。
頒獎嘉賓又賣了會兒關子。聽到女演員用蹩腳的普通話報出花無缺姓名的一刹那,江小魚繃緊的神經陡然松了弦,這是除自己以外最令他喜悅的結果。
如果說有一分遺憾,那麼因花無缺獲獎的喜悅,就有九十九分。
女嘉賓做了個手勢壓下掌聲,笑着對台下說道:“還沒有讀完呢。”
旁邊的男嘉賓接過信封,大聲念出:“《行差》,江小魚!”
掌聲比剛才還要熱烈,江小魚幾乎是被路導帶着站起來與他擁抱,他們座位旁的過道,花無缺已經在那裡等着他。
江小魚終于有了些獲獎的實感,趕緊走過去和他一起上台。
站在台上是個什麼情形,他已經記不清了,事後看回放才找回些記憶。當時他們的西裝一黑一白站在聚光燈下,各自捧着一座獎杯,這大約是一生中最美的畫面。
江小魚站在話筒前,差點張口失聲,準備好的獲獎感言隻剩下零星的幾個字在腦海裡飄蕩。例行感謝了劇組導演和組委會,看着觀衆席空着的他和花無缺的座位,忽然就知道要說什麼了。
“……說實話,能拿到這座獎杯我真的很感動。時綏不是我第一個角色,卻永遠會是最重要的角色。恰好此時此刻,與我一同見證這個角色誕生的人就在身邊。”
他側臉望着花無缺,“最後我還要感謝一個人,花無缺,感謝你與我共同塑造了這個角色。”
說完,他緊緊抱住了花無缺,花無缺也回抱着他。
又一陣掌聲後,熒幕鏡頭聚焦在花無缺身上。也許是花無缺有經驗,看起來鎮定得多,說完劇組和角色感悟,江小魚聽出最後一段是送給他的。
“前兩年有個重要的人對我說了幾句話,讓我對演員這個職業有了新的理解,找到足以堅持一生的意義,他是我最想感謝的人。同時我也很高興能和江老師共同主演《行差》,能和他站在同一個舞台上,我好像獲得了雙份的獎杯。最後,我想再以裴天行的身份說一句……恭喜你,我的時綏。”
雖然在現場聽過一遍,回到酒店重新看了視頻,感動遲鈍地湧上心頭,那一瞬間,江小魚的視線突然模糊,好像在一個非常美好的夢裡。
二十歲那年第一次看到喻尋,他也走出了弄堂,一步步跌跌撞撞,意外地試鏡成功,因《天啟》和花無缺短暫交集,再看着花無缺得獎、走向高峰,之後迎來糾纏一生的際會。
在《天啟》劇組花無缺教的打戲動作,拍《行差》時的第一個吻,那晚陽台的茶煙味道,還有那次針鋒相對的争吵……現在想來,都記憶猶新。
“你太魯莽了。”江小魚隻知道他沖動起來也許能用上這個詞,沒想到有一天會被自己拿來形容花無缺,“不過我喜歡。”
花無缺抱着他閉上眼睛,幸福的感覺溢滿心口,“恭喜你,我的小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