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陸績開始做奇怪的夢了。
一些能讓人在夢裡可以很爽,在現實中卻沒有任何傷害、也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的夢。
一些,白花花的身體,溫柔的觸感,輕聲的呼喚,意識被剝奪,的夢。
“阿績——阿績——怎麼了?在發呆嗎?”
于是,當夢裡的另一個人赫然出現在眼前,并用同樣的聲音呼喚他時,他一下子滿臉通紅,并迅速甩開了她的手。
她似乎沒有想到會被他甩開手,一下子愣住了。
“我沒事,真的。”
陸績赤紅着臉頰,胡亂地用衣袖擦自己的手——盡管他也不知道在擦什麼,他隻是很快的,又低下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阿績?”
“你、你最近不是和孫家那小子關系很好嗎?怎麼還有心思關心我?”
她似乎也沒有想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但又好像因為明白了“他甩開她的手”的原因,而露出了稍微安心的表情。
“也沒有關系很好,我隻是覺得他還挺好看的。”
“他?好看?哪?有我們阿議好嗎?”
“怎麼說呢,阿議很好,但是他有些,太瘦弱了。”
“瘦弱?”
“嗯,孫家那小子大概是因為跟着…打仗,還喜歡打獵,他就更強壯一些。”
姐姐喜歡強壯的……
陸績下意識扭頭去看自己的手臂和雙手,又瘦又小,别說孫權了,連陸議都比他像個男人。
“要是我再強壯一點——”
要是再強壯一點?我在說什麼?
“——那姐姐會很高興的。”她順着他的話往下說,并擡手摸了摸他的頭發,不知道為什麼,以往隻會讓他安心的舉動,現在卻讓他身體一僵。
“阿績,你最近又做噩夢了嗎?”
“噩夢?”
“你剛搬來時,時不時會做噩夢,然後半夜醒來要我抱着睡,還記得嗎?”
好像是有這件事。
“所以,今晚要我陪你睡嗎?”
2,
......好近。
陸績第一次與朝旭一起躺在床上,卻動也不敢動。他分明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體溫,聽見對方的鼻息,還有......
“怎麼了?”
“沒事,就是有點睡不着。”
“把眼睛閉上,一會兒就能睡着了。”
她的聲音很溫柔,手輕輕地放在他的手臂上,慢慢地拍着,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樣。
不想被當成孩子。
這是陸績此時的腦海中的,最強烈的想法。
“哼哼......”
她輕聲哼唱着搖籃曲,似乎在她的心裡,陸績依然是那個大半夜會做噩夢,然後抱着枕頭、撒嬌求她陪睡覺的小孩子。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
這一晚,陸績又夢了。這次,他看着她牽着陸議的手,兩個人如同恩愛的新婚夫婦一樣走在前面,自己則像個多餘的人那樣跟在他們的身後。
“阿績,怎麼了,不過來嗎?”
她朝他招手,他的心中卻滿是扭曲的、罪惡的情緒,就好像,自己不希望他們如此親密,最好他們關系不好,最好姐姐被陸議氣哭,最好姐姐伏在自己的身上......
3,
“喂,想啥呢,思春呢?”
次日,陸績陪着不想一個人出門的陸瑁去街上買書,就在陸瑁對比着兩本書糾結,自己則對着一本話本發呆時,旁邊突然傳來了一個男孩的聲音。
“你是哪位?”
陸績皺起眉頭。陸瑁下意識地往書店裡躲了躲,下一秒,那個男孩抓住陸績的手,還沒等他掙紮,就往他的手中丢下一串五铢錢。
“你這是做什麼?”我看起來很像個乞丐嗎?
“看好自己的錢,這世道像我這樣熱心腸的可不多了。”
陸績這才發現,自己挂在腰帶上的五铢錢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偷了。他突然慶幸自己剛才沒有本能地說出自以為是的話語。
“謝謝。”他說。
“不客氣。”那男孩用力點頭,他揮揮手,“我朋友在等我,下次小心點,這世道可不适合發呆哦。”
這是在提醒他不要大意嗎?他需要提醒嗎?陸績本能地想反駁兩句,再一看對方似乎并非出于惡意,便忍住了反駁的念頭,改成詢問:“吳郡陸績,很感謝公子的幫助,若是有需要,我定竭盡全力。”
“好哦,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來找你。”他叉着腰用力點頭,“吳郡淩統,很高興認識你,吳郡陸績。”
4,
陸績坐在孫策的賓客席中,聽着他們的談話,隻覺得無聊至極,他對這些事情沒有絲毫興趣,或者說,他對這個未來很長時間會由孫策統治的地方的未來感到了絕望。
由暴徒統治的地方,不會有任何未來可言。
他也隻是因為沒有選擇,才隻能強忍着不滿坐在這裡,并在心裡暗暗詛咒孫策,希望這個殺死了他全家的人付出該有的代價。
“......很感謝諸位這次的出席,孫某聽到了很多很棒的想法,子布,今日的談話就麻煩你出會議紀要了。”
“好。”孫策的那位長史也和以往一樣領了孫策不想做的活。
“沒有什麼别的事情,今日就到此為止,感謝各位賞臉。對了,過幾天晚上有個酒會,子布你安排一下,大家都來。”
“不來的話要付所有人的酒錢!”
不知道是誰開玩笑似的喊了這一聲,周圍便開始傳來整齊的笑聲。連發起者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伯符,你請客吧?”張昭擡手就從懷裡掏出了一個賬本,“不然我們軍的軍費要不夠下次出征了。”
“知道知道,我請客,幾瓶酒的事情。”
“人均這個數。”
張昭比劃了一個手勢,下一秒,孫策漂亮——陸績不想承認、但他确實漂亮——的臉上擠出了一個鬼臉。
“這麼貴?”
“酒要不要錢,下酒菜要不要錢,奏樂伴舞助興的樂師舞女要不要錢?”
“好好好,我出行吧,我出。”
孫策朝着張昭妥協的模樣再一次引起笑聲。
實際上,陸績對他們的話沒有一點興趣,他對他們的酒會也沒有興趣,要是孫策死了,他才說不定會有點興趣喝兩口。
隻是他沒有選擇權,陸家與孫家之間的關系讓他隻能“自願”前去,或者讓陸議代替他去。陸家與孫家有仇,所以孫策格外注意陸家的态度,他們這些孩子想活着長大,就得低頭。
“好了,孫某再次感謝大家賞臉,謝謝!”
你是該感謝我賞臉。
陸績在心裡狠狠地啐了口唾沫,跟在張纮身後離開孫策的座談茶室。
當他的腳踏上外面的土地時,他一擡頭便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朝旭。
噗通,噗通。
好奇怪,原本的心跳,有這麼快嗎?
“阿績,”她看見他便揚起了嘴角,“今天阿議太忙了,所以隻有我來接你。”
“沒事,你們夫妻倆來一個就行。”
陸績刻意提到“夫妻”,也不知道是脫口說出,還是提醒自己,“陸議和他的姐姐已經結婚了,他這個被他們一起帶大的孩子不應該有過多的非分之想。”
“晚上想吃什麼?”
“晚上啊,我想想,吃什麼好呢?”
陸績故作苦惱地環抱着雙臂,想到一半時,忍不住用餘光偷瞄朝旭,卻在發現她一直在看着自己時,瞬間紅了耳朵,将視線移到另一邊。
“先、先回去吧,回去再說。”
“也行。”
她順勢伸出手拉住他的手,這個舉動讓陸績的心跳聲更快,體溫也開始極速上升。
“今天是有點熱呢。”她突然說道。
“呃,嗯,是呢。”
陸績不敢看她,也不敢去感受手心傳來的柔軟,隻是強迫自己直視前方。
5,
陸績并不喜歡孫家的酒會,一旦喝醉之後這些人就會露出“人間百态”,下流的、粗鄙的話語就會接連不斷地冒出,連同行為舉止都變得糟糕。
“小鬼頭喝不了可以不喝哦,哈哈。”
嘴上說着看似貼心的話語,用的确實嘲諷的聲音。
“多謝照顧,但我已經不是小鬼,我可以喝。”
所以陸績這個沒有成年的孩子,也會硬着頭皮将酒碗裡的酒喝掉。總被當初小孩子固然讓他很不爽,但也有好處。
那便是可以早早裝作喝醉,找一個舒服地姿勢眯起眼睛,偷看酒桌中的滑稽場景。
比如現在。
那孫策喝高興了,居然自己脫掉了上衣跑到中央,把那些原本伴舞助興的舞女們都趕走,一邊唱着奇怪的民謠,一邊拍打自己的腹肌,大有要親自助興的意思,到了這時候,他往往還會同步呼喚周圍的人一起加入他奇怪的活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