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滑稽,讓人啼笑皆非。”陸績借着酒意,低聲吐露自己的真實想法,“哪有文人雅士會做這種事情。”
“我兄長是大将軍,不比文人雅士差。”沒想到這句話被旁邊的孫權聽到,孫權看起來是真喝醉了,搖搖晃晃就一隻手勾住了陸績的脖子,沾了陸績一生酒氣。
真是恬不知恥!
“這舞,多帥啊,”孫權陶醉地搖頭晃腦,還不忘用華麗的詞藻贊美孫策那奇特的舞蹈,贊美結束後,還不忘說上一句,“我要是手上有筆有簡,我就、我就給記下來,下次、下次學給你姐姐看,嘿嘿。她一定會被我迷倒。”
“是啊,這可太遺憾了,可惜我不是朝旭,我不能随時掏出筆,不然我也想記一記。”
把你這鬼話記一記,回去讀給朝旭聽,讓她看看孫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績狠狠地想道。
“你這話說的,就和你姐姐能随時掏出筆一樣。變戲法呢?”
“朝旭有随時記錄生活的習慣,當然能做到。對了,她有這個習慣,還是她的丈夫陸伯言建議的呢。”
聽見沒,她有丈夫了!她已婚了!
明明他有時自己也在難受她和陸議成親太早,但隻要這件事能把孫家的人趕走,那陸績願意多提幾次。
“那她是沒試過我這一種,要是試過了,肯定會愛上我的。”
“你們孫家人如果都和你一樣、毫無自知之明卻格外自信就不得了了。”
“那是,我兄長可比我更自信。”
嗯,如果真是那樣,就太好了。
6,
孫策死了。
天還沒有亮,陸績便從孫府回來的朝旭的口中,得到了這個自己“夢寐以求”的好消息。前一晚,他還在和陸議說這件事,晚上因為擔心孫策被救回來而有些失眠,如今聽到滅族仇人死了,心底一瞬間便敞亮了。
“他終于死了。”陸績的臉上是藏不住的笑容,縱使他前一晚沒怎麼睡着,此刻也興奮地仿佛睡了個好覺一樣精神。
“阿績,把表情收好。”陸議卻隻是歎了口氣,然後擡起手為朝旭整理了不知道為什麼被壓得皺巴巴的衣領,“那孫策怎麼樣都無所謂,但能吃上飯的時候,就要吃飯。孫家有給你準備晚飯嗎?”
說着,陸議就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用布包好的、拳頭大小的餅。
“沒。”
“那孫仲謀也真是......”
陸議搖着頭,将餅放到朝旭的手裡,看着她開始大口地吃東西,皺起的眉頭才稍微松開。
“伯言可真愛操心。”
“朝旭以前落難時餓過肚子,我不想讓她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陸議淡淡的一句話,一瞬間讓陸績有些愧疚,他胡亂地抓了兩把自己的頭發,以此掩飾自己的尴尬。
“還好,聽孝廉哭了一晚上,他被張公抓去準備巡邏,我就回來了。”
“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孫權怎麼想的,抓着我們陸家的夫人哭,他自己沒有媳婦嗎?”陸績忍不住怼了兩句。
“吃完趕緊睡會兒,等下天就要亮了。”
“嗯。”
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丈夫關心妻子”的場景,在此時的陸績眼裡,卻刺眼到能讓他暫時忘記仇人去世的喜悅。
“伯言也真是的,朝旭都這麼困了,還不主動點把人抱回屋子裡睡覺?”
明明知道自己會不舒服,卻還是想要說出讓兩人關系更好一些的話。
我到底是在想什麼?
7,
孫權在孫策死後,接受了孫策的事務,并征召了她為蘭台令史。這也意味着,當陸績需要去幕府時,都不再需要一個人前往,可以牽着她的手,甚至連晚上也能一直待在一起。
“阿績,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看看、我看看,嗯,這句話的意思呀——”
她因為荒廢學業,很多東西聽不懂也看不懂,沒到這些時候,陸績就會坐在她對面,一一為她解讀,而每每她低頭寫字時,陸績都會用胳膊撐着臉,安靜地凝視着她專注的模樣。
明明是每天都能見到的臉,卻不知道為什麼,在每一個燭光閃爍的夜晚中,一點點地扇動他的心弦。
他喜歡這種感覺。沒什麼特别要做的事情,安安靜靜地坐在她的對面,任由時間在兩人之間、在她的筆尖之上安靜地流淌。
“朝旭,已經很晚了。”陸議的身影出現在窗外。
“我再看一會兒就睡。”
“黑燈瞎火的,對眼睛不好。”
“還好吧?嗯,我感覺還行。”
“早點休息,明天一早還要去幕府報道呢。”
陸議說着從門走入房間裡,他很溫柔地用手遮住朝旭的眼睛,這個動作似乎讓她有些不解,于是雙手捏着他的手臂,将他的手掌擡起到一個、她能用眼睛偷瞄他的高度。
“讓眼睛休息一下。”
“......伯言,真愛操心。”
“......”
陸議不語,隻是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陸績看着這一切,明明是無比溫馨的畫面,或者是他可以趁機開玩笑的畫面,他卻隻感覺胸口一陣酸澀。
“啊,好困啊,我想睡覺了!”
他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然後用手臂在書案上給自己圈出一塊空間,将臉埋了進去。
“阿績也到睡覺的時候了,我來教你吧。”
“這時候不叫我休息了?”
“早點把事情做完,就能早點睡了。”
其實陸績沒有睡,他隻是不想再看着他們在自己面前恩恩愛愛——盡管,自己好像從幾年前開始,就緻力于希望他們能結婚,好像還說過若是他們有了孩子,由他來帶這種話。
現在的他隻覺得這些話都幼稚得要命。
他甚至不願意去想他們熄燈之後、睡在一張床上的生活。
8,
在陸績成年那年,發生了兩件事,一件事是陸議入了孫權的幕府,開始與孫權的長史諸葛瑾一同為孫權處理文書工作,另一件事,就是他在聽到陸議想和朝旭搬走時大哭了一場,求他們不要走。
這件事概括起來挺丢臉,但從真相的角度來說,卻并非如此。
“......阿績,她已經睡了。”
“我是真的喜歡她。”
“我知道,所以我要帶她走。”
借着月光,陸議站在了坐着喝酒的陸績面前,此時的他的臉上,一改往日的溫和,神情中全是嚴肅。
“我就知道伯言不會無緣無故突然就要搬走。”陸績喝着酒,盯着頭頂的月亮,“但朝旭心軟,所以隻要我不願意,她就不會走。”
“輩分上,她是你侄媳。年齡上,她是你姐姐。身份上,她已經是人妻。”陸議說,“立法道義沒有一條教你奪他人之妻。阿績。你這樣下去不行,所以我要在你做蠢事之前将她帶走。”
“如果真的要這麼做,朝旭一定會埋怨你。”陸績說,“她不會忍心看着我哭得撕心裂肺的。”
“......”
陸議突然不語,隻是長長地歎氣,最後,走到陸績身邊,拿起陸績的酒壺,又奪走他手中的酒杯,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把酒杯裡剩下的酒喝完,又将酒壺高舉過頭頂,似乎在防止被陸績搶回去。
“阿績,别喝了,也不許再動這種念頭。”他警告道,“為了你和她好,你必須學會克制。”
“如果我拒絕呢?我比你年輕,體力也比你好,朝旭既然現在跟孫仲謀變心了一次,那我——”
“啪。”
那酒壺瞬間碎在地上,碎片飛濺,甚至蹭到了陸績的鞋子。
“阿績。”陸議神色凝重,“請你不要做出,有愧于你父親在天之靈的事情。”
陸績本還想反駁,不知道為什麼,卻在擡頭對上陸議的眼睛時,一瞬間失去了聲音。
他算是被陸議帶大的,陸議在輩分上是他的侄子,但從扶養他直到成年的角度,又何嘗不算他的“父親”。
陸議不想被朝旭讨厭,所以有她在時,他總是情緒穩定,脾氣溫和,但她若是不在場呢?
若是陸議算是他的“父親”,那麼朝旭,自然就是——
陸績不甘心地搖着嘴唇,低下了頭。
“我明白了。”
9,
然而,陸議被調離吳縣的消息,卻在不久之後到來。
“海昌縣?那麼偏?發展很差,治安條件也不好。孫仲謀想做什麼?”陸績忍不住就驚呼起來。
“我雖然不明白孫仲謀想做什麼,但我想,肯定不是他嘴上說的那麼好聽。”陸議背着手,在陸績的卧室裡來回踱步,“朝旭那邊,他肯定會給個很漂亮的理由。這我倒是不擔心。”
“這不對吧!”陸績再次擡高音量,“他這分明就有私心!”
“但換個思路,海昌縣地理位置偏僻,遠離吳縣,遠離孫家的掌控,”陸議卻在停下腳步時,說道,“我剛開始走仕途,這是很好的機會。”
“但那裡那麼偏僻,醫療也差,伯言,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我一定會回來,但若是真有個萬一,朝旭就拜托你了。”
“咦?”
“拜托你為她找一個好夫婿,她再不情願也要讓她遠離孫家。”陸議凝視着陸績,眼底滿是嚴肅,“朝旭一直被保護得很好,沒有我、沒有陸家為背景,我很擔心她會被孫仲謀利用,甚至,抛棄。”
“我還以為......”陸績小聲地碎碎念了幾個字後,也收回了自己先前的表情,鄭重地回望着陸議,“好,我答應你。”
實在不行,我和她一起隐居山林。
陸績篇之二:“姐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