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氣，你父親呢？”
“在家裡。”
“生病了嗎？”
“嗯。”
“真不容易。”
簡短地對話後，陸議忍不住就想問問那婦人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但現在排隊領食物的還有很多，他不可能攔着人對話，便等他們離開隊伍後，才後傾身體，對後方的副手說：“去把剛才那個婦人單獨叫過來，我有些事情想問問她。”
“......明白了，我給您安排個安靜的地方。”
“不必，附近找個能談話的空地就行，沒必要特地安排。”
副手欲言又止，最後應聲去找人了。
......
婦人很快出現在陸議等候的地方，她看起來很是緊張，手攥在了身前，似乎不明白陸議這個新來沒多久的、年輕的屯田都尉為什麼要單獨見自己。
“見過陸都尉。”
“不必客氣。”陸議阻止她彎腰鞠躬的動作，接着便從懷裡掏出了寫記錄用的簿子和筆，“我有些事情想問你，方便嗎？”
那婦人緩緩地點頭。
“是這樣，我妻子也懷孕了，但她身在遠方，我想盡可能地幫幫她，但我一個大男人不可能了解女人的所有事情，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
“是想買禮物或者補品嗎？”
“這個事情之後再談，我們先從基本的問題開始。”
“你懷孕幾個月了？”
6，
陸績的書寄到了。
“這些書裡會有你要的答案嗎？”副手随手拿起陸議放在公文旁邊的、他已經寫了不少筆記的《如何照顧朝旭指南》，随手翻了兩頁，感慨道，“你媳婦要是知道，你為她做到這種程度，一定會很感激的。”
“我不在她身邊，已經是罪過，信箋來回需要時間，我必須盡快整理好這些，才能交代阿績和阿瑁如何照顧她。”
“說到這個，我們這些人是知道你心疼媳婦......”
副手突然表現得有些尴尬，他欲言又止的态度，讓陸議停下将陸績的書簡一卷卷疊到書案上的動作。
“怎麼了？”
“上次發赈濟糧的時候，不是有個婦人嗎？”
“嗯，我記得，她為我提供了不少參考。”
“就是這裡。”副手誇張地、重重地歎氣，“都尉，或許你覺得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你還是低估了這些人嘴碎的程度，都已經有人說你私會良家婦女了。”
“我隻是問幾個問題，也能産生這種輿論嗎？”
“何止呢。哦還有，”副手又道，“都尉，你是官，那人是民，你想問什麼，她肯定不敢提意見，但是啊，從我的角度看來，你那些問題，多少有些和人耍流氓的意思。”
耍流氓？他？
陸議忍不住眉毛直跳，他可沒想到會得到這種評價。
“你自己想想，你問了什麼？”
“懷孕幾個月了？這段時間有哪裡不适，是哪裡感覺不舒服，晚上睡覺會好睡嗎？會被孩子驚醒嗎？走路的時候腿會疼嗎？翻身的時候會難受嗎？腰會疼嗎？”陸議迅速回答自己提出的問題，“這些問題有哪裡不對嗎？”
“你要是問我，我隻覺得你跟個什麼醫師一樣。我要是用這些問題問我媳婦，我媳婦肯定欣慰，但你和人家就是陌生人，你問這麼多，人家不覺得冒犯呢？特别是你還拿着筆比劃半天人家的身體。啧啧。”
“你說話注意點，我那是在核對她不舒服的位置......”
“總之呢，”副手再次翻開那記錄簿又合上，“你覺得自己沒有問題，不代表在人家丈夫眼裡也覺得正常，那男人在縣裡也是出了名的遊手好閑、混吃等死，他們家貧困主要原因就是孩子多了又養不起，漸漸就貧困了。”
“她那孩子不是說是生病嗎？”
“她教的吧，家醜不可外揚，但這裡屁大點大，站在村口就能聽到一個村的事情，怎麼可能掩蓋得住。”副手說，“總之，老陸，我們這裡的情況很複雜，條件不比吳縣，比吳縣厲害的，大概是人心。哈哈。”
說罷，副手煞有其事地拍了拍陸議的肩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7，
陸議在資料裡找到了或許适合這裡的條件做的事情。
養蠶。
于是他托人買來了蠶，養在自己的屋子的一角，每天在工作之餘就盯着屋子裡的蠶。
“陸都尉！你要的桑葉給你放院子裡啦！”
“放那裡就行！”
陸議将手裡寫滿字的木片一節節串起，放到從醫館借來的《夫妻生活按摩指南》上晾曬，最後彎腰從地上撈起做壞的兒童布玩具，這才從堆滿書簡的房間裡來到小小的院子裡。
若是稻米無法被廣泛播種、成長，那麼改稻為桑也是一種策略。以前也有人養蠶維生，但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能得到大力發展。陸議便嘗試着自己先來養一下，如果連自己這種隻能照書養殖的人都能養好，那這裡的不少百姓便有了能夠勞動換取生活的方向。
隻是真上手之後，他才發現這其中的困難。
蠶需要的東西不多，移動的速度也很慢，但不知道為什麼，無論他多小心，蠶都很容易死，他思考着是否是食物的問題，便又讓副手安排換了一處的桑樹來采摘。
“這次再死，就要考慮是不是蠶的問題了。”
那可就複雜多了。
陸議皺着眉頭，叫來院子裡的随從将闆車上的桑葉取下，屯放到倉庫中。他從其中折下一小片，裝入小瓶子裡，帶回房間，和前幾次的樣本桑葉并排放置。
他揣着雙手，盯着在陽光下、懶洋洋地躺在桑葉上的蠶，看着它移動緩慢又圓圓的模樣，腦子裡突然想起了他的妻子。
朝旭現在是不是也不好互動，肚子是不是已經大了，她是不是走路時小腿會酸痛，坐着時腰背會疼痛？
就算已經将第一本《如何照顧朝旭指南》寄回了家，第二本也快要編寫完畢，但他依然忍不住感到擔心。
我寫的信息足夠嗎？會有我沒有考慮到的地方嗎？也有人說懷孕會影響吃飯，她呢？她有好好吃飯嗎？有好好照顧自己嗎？阿瑁和阿績有好好照顧她嗎？如果她出現了指南裡沒有考慮到的情況怎麼辦？如果她受驚了怎麼辦，如果——
思緒一串接一串，陸議開始感覺到自己的胃被擠壓，一瞬間有了反胃感，他飛快地用手捂住嘴，硬生生将嘔吐感咽了回去。
8，
“今天就走？我記得你媳婦的預産期還有一段時間，你要請假這麼久嗎？”
“對。看起來久，其實在她身邊也待不了太久，若是這路好走一些就好了。”
“‘要是路好走一點，就少請幾天假’？”
陸議挑眉，看向開玩笑的副手，擡手将交接用的簿子敲在他的腦門上：“要是路好走，我請這麼長的假，就能在她身邊多待幾天。我的蠶，這段時間也幫忙照顧一下。”
“知道啦，陸都尉的寶貝蠶兒，我肯定像寵我女兒一樣寵着。”副手接過那簿子，用一直手壓在胸口，另一隻手握成拳頭，再胸口輕輕敲打，“祝您路上不會遇到土匪山賊小偷，也不會被卷入兩軍對峙中！”
“借你吉言。”
陸議将裝着寫好的《育後照顧指南》和好幾份禮物的行囊挂到肩膀上，雙手交疊，與副手告别。
副手也立刻換成了正式的姿态，與他行禮告别。
于是，陸議踏上了返程的路。
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縣裡的事情也不能耽誤太久，百姓的糧食問題和蠶的飼養問題也還沒有解決，一件事一件事堆在一起、都在等他回來處理。
但現在對他來說，那些都比不上他要去做的這件事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回家見即将臨盆的妻子，陪着她直到她将他們的孩子生下來，然後将編寫好的指南交給弟弟和陸績。他在海昌學着縫了很多東西，也買了不少禮物，若是可以，他想一口氣搬回家裡送給她，但若是帶太多，就一定會耽誤他在路上的時間。
還是等以後時間充裕的時候再帶吧。
想見你，好想見你。
好想......
陸議篇之三：初為人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