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盡管在室内也戴着黑色的寬檐帽,帽檐低到遮去了他的大半面容。他站在壁爐旁的陰影裡,身形瘦削,略有些駝背,明明個子高大,開口前卻幾乎不會讓人察覺到他的存在。
“你回來了,瑪利亞。”低沉的聲音略顯沙啞,那個男人以老師關心弟子的語氣道,“這次的狩獵如何?”
——銀發獵人的名字原來是瑪利亞。
她喜歡這個名字。
她無意識搖起尾巴。
“我看到你帶了一個新夥伴回來,它有名字嗎?” 保持着得體的笑容,勞倫斯将話題轉移到了她身上。
她搖尾巴的幅度不自覺變小了。
“這是村裡的牧羊犬。”瑪利亞說,“它沒有染病。”
格曼擡起眼簾:“現在要下結論還為時尚早。”
瑪利亞沒有改變自己的主張:“這一路上它都沒有産生異變,也沒有對人類發起攻擊。”
名為格曼的獵人身上混雜着木屑、皮革、金屬、刀油、火藥和蠟燭的氣味,不知道的估計會以為對方是什麼作坊的工匠,這點從男人手上的厚繭也可見一斑。
但不管是格曼還是瑪利亞,兩人身上都萦繞着一股揮散不去、常年浸泡在血腥裡的人才會有的氣味。
“瑪利亞,你知道我們為什麼從不使用獵犬,更何況——”
“——更何況它并不是什麼牧羊犬,”勞倫斯笑眯眯地插話,“它是一頭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狼。”
她停止搖動尾巴。
她瞳孔劇烈地震。
——她居然是一頭狼!
不是狗,是威風凜凜的狼。
她下意識看向瑪利亞,後者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噫!你居然也沒看出來嗎?
“狼和狗不一樣,是不能家養的動物。”
被搶去台詞的格曼看了勞倫斯一眼。勞倫斯攤開手,微笑着繼續道:“不過,如果是從那個村裡出來的,就不得不讓人有點感興趣了。”
她貼向瑪利亞,緊緊靠着她的大腿側,小小地“嗚”了一聲。
瑪利亞:“……是狼是狗都無所謂,我已經決定收養它了。”
黑色的寬帽檐下,格曼打量她的目光似乎變得像鐮刀一般鋒利。
她撇下耳朵,從下往上看,盡力擺出自己最狗的表情,甚至輕輕擺動起尾巴尖。
勞倫斯:“……嗯,也有可能是混有狼的血脈的牧羊犬。”
“不過,不論如何,肯定還是要先隔離觀察一段時間。發病的時間既然可以因人而異,在動物身上會産生什麼差異,這個可能性我們必須得考慮。”
“你應該先去休息,瑪利亞。”格曼開口,“如果它确實沒有感染,幾日後就會獲得自由。”
勞倫斯補充:“你若還是不放心,照顧它的事情可以交給路德維希。那小子最是死闆,但換句話說,在守規矩這方面也最靠得住。”
她看向瑪利亞,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銀發的獵人低頭看她片刻,然後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我會來看你的。”她壓低聲音。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她差點嗚嗚汪汪地叫起來,但現在要表現得乖巧才能活命。
瑪利亞将她交到路德維希手中時,她隻是一步三回頭地表達了自己對瑪利亞的不舍,倒沒有真的跳起來咬這個叫路德維希的家夥一口以表抗議。
“……哦,瑪利亞,我從不知道你原來這麼喜歡動物……”勞倫斯打趣的聲音在身後漸漸遠去。她不知道三人留在那個有壁爐的房間裡說了些什麼,隻依稀聽到勞倫斯斂起聲音裡輕快的笑意,語氣也漸漸随着爐火的噼啪聲低沉下去。
“——好了,進去吧。”
陌生的聲音讓她回過神。
那個叫路德維希的獵人學徒對她很禮貌。雖然很禮貌,對方還是按照規矩将她關進了足有半人高的鐵籠。
隔着鐵籠,她和黑發的青年對視。
那是一張非常年輕的臉,看起來絕對沒有超過二十歲。他身上嗅不到什麼血液和屍體味道——要知道,哪怕是看起來像一位儒雅紳士的勞倫斯,學術袍上也沾染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和瑪利亞以及格曼身上的血腥味不同,勞倫斯身上的味道……讓她想到某種化學制品,或是防腐劑。
那個有着漂亮金發的男人,身上有死人的味道,而且很重。
她在籠子裡踱步幾圈,找了個勉強還算舒服的位置趴下來。接下來幾天,她都和這個叫路德維希的家夥相安無事。
他每天負責給她換水送飯,而且永遠準時。因為送來的飯菜居然還有溫度,不是冷掉的殘羹,她都差點忍不住要對這個人稍微有所改觀了。
但到了第五天的時候,送到她籠子裡的清水,不知怎的換成了一盆鮮紅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