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獵人面罩下的臉似乎抽動了一下。
他突然伸出手,似乎想揪住瑪利亞的衣領,但對方的動作比他更快。他隻覺眼前一晃,身體重心一輕,再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在自下而上望着那雙雪一般蒼白冰冷的臉龐。
“你瞧,”瑪利亞微垂眼簾,“我教的都是基礎——”
她單手揪着對方的衣領,将對方提起來重新站好,仿佛先前一腳踢開對方腳下重心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永遠保持警惕。”這是所有獵人在學徒時期都會牢記的信條。
那名獵人面色鐵青,沒有吭聲。瑪利亞沒有再看他一眼,徑直走入房間。
亞楠——位于拜倫維斯東邊的城市——上個月出現了多人死亡的事件。有治安官察覺到情況不對,将案件的詭異之處上報給了市政官員。沒過多久,一份塗着暗紅色封蠟的求助信就穿過迷霧重重的森林送到了拜倫維斯。
格曼将調查的任務交給了瑪利亞,但拜倫維斯和亞楠隔着幾天的路程。瑪利亞這麼一走,少說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
春寒還未散去,空氣潮濕陰冷。房間裡燒着壁爐,大大小小的燭台遍布桌面和櫃台,用昏黃的光芒驅逐了厚重的黑暗。
銀發的獵人站在壁爐旁,靜默不語的模樣罕見地有些猶豫。
“怎麼了,瑪利亞?”格曼不動聲色地問她,“這不是你第一次執行類似的任務。”
“感謝你的信任,但是……”
“但是什麼?你覺得你可能會需要幫手?”
瑪利亞擡起眼簾。
“亞楠是一個大城市。”
它是大陸東岸,人口最多、曆史也最悠久的城市。甚至有古怪的傳言說,亞楠是上古的神遺留的子嗣建立的都市。
當然,這種毫無根據的說辭,沒有幾個人會當真。
“在人口密集的地方,追蹤野獸會更加不易。”
格曼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
“你想把……她帶上。”
“我相信這安排對雙方都有益處。”瑪利亞安靜道,“她不會永遠隻待在拜倫維斯。”
“所以你要帶她郊遊?”
瑪利亞看過來時,格曼意識到自己剛才失言了。
“……”
“……我會讓路德維希備馬。”老獵人撇開目光,壓低帽檐。“他在拜倫維斯蹉跎這麼久,是時候去外面看看了。”
出發前往亞楠的日子很快到來。
得知自己能和瑪利亞一起出任務時,她的心情該如何形容——就像一整個冬天都被困在屋裡的牧羊犬,終于能夠恣意在原野上奔跑一樣,她高興得出發前一天晚上都睡不着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最後幹脆爬起來整理自己根本裝不滿一個箱子的行李。
一套換洗的衣物、一把細齒的梳子、還有這個時代的女性出門遠行時必戴的帽子。這就是她的全部家當。
在清晨的濃霧中,黑色的馬車停在拜倫維斯的大門前。她拎着空空的行李箱,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把那兩匹黑色的駿馬吓了一跳。
動物向來比人類敏銳。在路德維希的努力安撫下,那兩匹驚慌失措的馬總算安靜下來。它們立在原地,用狐疑不已的目光望着她,仿佛無法判斷她是什麼生物。
被馬當作怪胎是一種新奇的體驗,她今日心情絕佳,哪怕路德維希沒有和她打招呼,她也不介意。她主動跑過去,對埋頭整理着馬匹辔頭的人說:
“早上好。”
路德維希動作微僵,咕哝着也道了一句早上好。
難得要出遠門,他今天穿了一件象征獵人身份的黑色長風衣,外面套了一件立領的鬥篷。如果隻看背影,确實會給人一種非常可靠的感覺。
黑發的青年出于不知名的原因掙紮片刻,終于堅定地擡起頭,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我不會把你之前的事說出去的。”
她短暫地對他人的血液産生過渴望——這件事目前隻有路德維希知道。
一旦被拜倫維斯的學者或其他的獵人知曉,她如今還算安穩的日常估計也就到頭了。
路德維希不提,她都幾乎忘了還有這麼一茬。她将手放到馬背上,狀似安撫地拍了拍。
“所以,我們目前算是盟友嗎?”她小聲道。
路德維希望着她,一副張口欲言的模樣。
“……露娜。”瑪利亞清冷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打斷了兩人悄悄進行的談話。
她轉過頭,銀發的獵人立在黑色的馬車旁。周圍的霧氣已經散去稍許,露出冷綠色調的靜幽森林。鋪滿碎石枯葉的道路從拜倫維斯的雕花鐵門延伸至遠方,消失在蒙蒙灰霧之中。
她跑過去,将行李箱放到馬車後面。瑪利亞打開馬車門,在她上車時扶了她一把,從後面托住她的手臂。
她很快在車廂内坐穩。銀發的獵人松開手,似乎朝馬車的前方看了一眼,然後這才動作利落地踏上車,将車門在身後關上了。
伴随着一聲馬鞭的輕響,馬車的車輪軋軋滾動起來,向前駛入遠方的濃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