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韓曉憶和班上那些昏天黑地刷着題的孩子不一樣,她焦慮的是自己是否一定要出國。
她試探着問過父親韓明良,韓明良的回答毫無疑問,無可商量。
繼母劉穎迫切地想丢開韓曉憶這個包袱,好一心照顧自己才兩歲的兒子,嘴上笑着道:“你放心啦,你爸問過他朋友了,說那邊治安挺好的。”
韓曉憶摔了筷子,對着劉穎大聲道:“你不就想我早點兒走。”
劉穎旁的小孩子大哭起來,劉穎也不生氣,急忙去哄自己的兒子。
韓曉憶恨不得和劉穎一同出去彼此抓破臉扯破衣服,就當一回潑婦樣讓周圍人都知道她不待見這個比自己大幾歲而已的女人。
可是她不敢,她可以仗着韓明良對她的些許愧疚之意肆意妄為,卻不敢越界,她怕韓明良最後真的不要她了。
韓明良還要她并不是因為多愛她,而是來源于奶奶還愛她。
母親自殺後不久,她和韓明良最嚴重的一次吵架來源于劉穎搬進來住,她歇斯底裡地指控是韓明良逼死了母親,将屋内所有能砸的東西都砸得稀爛。
韓明良隻沉默着看着韓曉憶,唯一阻攔她的便是奶奶,她蒼老幹枯的手拉着韓曉憶,卻對韓明良說,你是不是想她學她媽媽那樣啊!
從此之後,在奶奶面前,韓明良總是小心翼翼地照顧着韓曉憶的情緒。
劉穎孩子的出生緩和了劉穎和奶奶之間的矛盾,偶爾奶奶也會在韓曉憶沒看見的時候抱抱那個乖巧的孩子。
奶奶說韓曉憶啊,人總是要往前看的。
韓曉憶看着那個在墊子上趴着對自己笑的小嬰兒,她撇過臉想,等你長大,我遲早是要收拾你的。
韓曉憶在電話裡對好朋友訴苦:“我要是出了國,幾年不回來,就别想再見到我了。”
她一邊說話一邊往家裡走,那條上坡路有些長,她走得費力,擡起頭,便見一輛警車從自己面前駛過,她轉頭看見韓明良坐在中間,低着頭,一閃而過。
韓曉憶一時沒反應過來,繼續說着話,走到門口,卻見劉穎一邊開車一邊打着電話,聲音帶着哭腔道:“快去找人啊!”
韓曉憶的手機蓋一合上,突然意識到那輛車裡坐着自己的韓明良,她慌張地迎上劉穎的車,用身體擋住道:“我爸怎麼了?”
劉穎的雙眼裡滿是慌亂,隻道:“你回去把弟弟看好!”
有什麼事兒能嚴重到讓劉穎放心韓曉憶看着自己的孩子呢。
韓曉憶慌了,不讓道,繼續問:“到底怎麼了!”
“走開!”
在韓明良被帶走後不到一小時,奶奶暈倒在經偵大隊的門口
第二天一早,幾十号人披麻戴孝、扛着花圈、散着紙錢到了韓曉憶家,在門口哭天喊地,那哀号的聲音得不到回應,便成了怒氣,将獨自留在家中照顧幼兒的韓曉憶推搡,抓扯,最後變成了拳腳相加。
那拳腳悶聲砸在韓曉憶的肩膀、胸口、腦袋,她的身體從最初的緊繃以抵禦這些疼痛,到最後的麻木松弛自我承受,她耳朵裡隻不斷回響着顧家人近乎絕望的哭泣,一聲聲如刺入耳膜,紮入人心。
那場混亂最終以警察的到來而平息,警察從地上拉起韓曉憶,看見韓曉憶年少清澈的眸子滿是驚恐,那張慘白的臉上滿是淚痕時,他心一軟,柔聲說了一句:“小姑娘,沒事兒了啊。”
紅藍警燈的不斷閃爍之中,周圍鄰居不知何時已從房中探出頭,或躲在陽台,或走到門口,或假裝經過,都睜大着眼睛,看着韓家滿地狼藉。
那些花圈橫七豎八地圍着這個房子,就差一把火,便能升騰燃燒成灰燼了。
最初的一個月,韓曉憶和劉穎無論如何都見不到被抓的韓明良,隻能從律師嘴中獲得少量的消息,作為公司法人的父親和另外幾個人用假證騙取與施工方的建築材料供應合同,導緻施工過程中房屋牆面倒塌,死了四個工人,重傷三人。
韓曉憶企圖去拘留所見父親,然而被拒之門外,隻允許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進去。
律師獅子大開口,張口便是幾十萬的費用,奶奶因氣急入院,韓曉憶隻好請了長假在醫院照顧奶奶。
劉穎先是賣了所有能賣的東西,湊錢拿到了七張諒解書,又花錢請了市上有名的律師來替父親辯護,二審之後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也是在判決日後第二天,劉穎和韓明良辦理了離婚手續,帶着孩子離開了韓家。
奶奶已經連站着都費力了,仍舊用她那枯樹般的手掌顫顫巍巍道:“奶奶管你。”
高考對于韓曉憶而言成了最無足輕重的事兒,出國留學無望,最終補錄到了離家三個多小時車程的一所大專學校。
大二那年,郊區農村的小姑接走了已經無法自理的奶奶。
父親被關了很久之後,她才被允許見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