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吃飯時看見娘喂弟弟吃雞蛋糕時,她總會想到要是她娘也活着就好了。
她也想吃雞蛋糕。
那天娘破天荒的給她也蒸了一碗雞蛋糕,還幫她梳了辮子,拿了一件粉色的花襖子給她穿。她可開心了,那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一天。
後來……後來怎麼了呢?
桂香迷茫的回想着,她望着空無一人的山洞,自己又是怎麼死的呢?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她的記憶有些模糊,但耳邊好似傳來娘苦苦哀求的低語……
眼前娘的模樣也逐漸清晰,她并不漂亮,蠟黃的面上帶着讨好的笑。
“桂香,是娘沒本事,生了弟弟後一直沒有多少奶水。桂香你就當幫幫娘,幫幫你親弟弟。”
娘溫柔的牽着她的手:“娘知道你喜歡老謀家的小子,娘也算是滿足了你的願望了。我和你爹商量過了,你就嫁過去他們家正合适。”
桂香紅着臉應是,對于這一門親事她甚至是歡喜的。
老同媳婦則想的簡單的多,王家村本地妹子少,嫁給同村的基本不會往外跑。對剛跑了一個媳婦的老謀家來說,他們家正需要這種聽話的。
老謀家祖上都是獵人出身,經常下山賣野貨,條件一直算是在村裡面比較富裕的。
況且桂香嫁的近,平時也好喊她過來做活,将來她的寶貝兒子娶媳婦蓋屋子也能幫襯一二。
老同媳婦上門的時候,難得巧的是老謀父子三人都在家。
她說明了來意後,事很快便定了下來,老謀家也是爽快的給了二兩銀子,兩人客套寒暄着。桂香内心震驚,她這輩子第一次見銀子,原來她這麼值錢啊!
又偷偷看着王武,王武滿臉高興隻會對她咧嘴傻笑,又看到了一旁的王勇大哥,看到他戴着的是自己親手送給王武的手套時呆愣了一下,又很快把頭低了下去生怕被人發現她的一點小情緒。
屋子裡,她娘客套了幾句就要離開,她紅着臉低着頭正想跟着一起離開。
她娘便把她往回推,淡淡開口道:“桂香,你以後就在你公爹家住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他們家的人啦。我和你公爹說好了,雖然這親定的倉促了些,但是咱村裡村外的也不講究這些。”
桂香愣在原地,眼睜睜的看着老同媳婦一步一步走遠。
她的背影裡都是賣出一個好商品的喜悅,和她被家人抛棄的不知所措對比,格外刺眼。
好在還有王武在,王武收拾了堂屋出來,将她安頓了下來。
臨走前,王武牽着她的手在昏黃的油燈旁靠床邊坐下,她看見王武臉紅的像她吃的那個糖葫蘆一樣,可是心裡卻很甜。王武磕磕巴巴道:“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又像是想起什麼連忙放開了桂香,逃出了房間。
剛回到裡屋,他就聽到大哥在和爹說着話。
“爹,我真不喜歡桂香那樣的。”
王謀水煙啪的一聲敲在桌子上,瞪了一眼王勇怒道:“不喜歡桂香那樣的,你喜歡你何姨那樣的!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天天晚上往外跑都在幹些什麼!”
王勇無所謂的抱胸,滿不在乎道:“爹啊,那桂香喜歡阿武,你老把她跟我拉一塊做什麼?阿武也喜歡她,你讓他倆成親不就完了嗎?”
老謀擡頭正好看到王武紅着臉進屋,把小兒子喊了進來。王謀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小兒子問道:“小翠是不是你放跑的?”
王武不善撒謊,抿着唇半天沒有回答。
老謀氣急撿起水煙狠狠地敲他的頭,王武被打倒在地頭上的傷口血流如注。他怒罵道:“老子省吃儉用大半輩子好不容易給你倆買個媳婦,就這麼讓你給放跑了?那可是十兩銀子啊!”
王勇沒阻攔,小翠是他爹才給他買了沒多久的新媳婦。
他對小翠稀罕得緊,對自己親弟弟那菩薩舉動心裡也是有怨的。
王武捂着頭,連忙在地上磕了十幾個頭:“爹,哥。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就是一時鬼迷心竅,我再也不會了!以後我一定一定打更多鹿回來,我一定努力掙錢,我會賠給哥哥一個新媳婦的。”
都是一家人,都明白王武話裡的意思。
他是真的知道錯了,他是真喜歡桂香,正投降求饒呢。
老謀沉沉的看着他,輕點着手裡水煙道:“你哥今年快三十了,也不能一直等你攢錢。桂香先給你哥哥用着,後面再說。”
王武的心碎了。
王勇其實不在乎,反正他覺得無非是個女人。
反正有錢還能買,于是他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
還為自己的慷慨感到自豪道:“一個女人而已,咱倆從小穿一個□□長大的。哥不是那小氣的人,桂香你想弄的時候跟哥吱一聲就是了,都自家親兄弟!”
那粗粝厚實的手掌拍在他背上,心卻越來越沉。
王武那卑微的願望如癱軟在油燈裡的燭火,苟延殘喘着卻被無情撚熄。
他哪有臉?
他拿什麼面對桂香?
王武隻感覺自己渾渾噩噩的,像不慎溺水的人。
耳邊是懦弱在嘶吼的轟鳴,不甘的火焰在灼燒心口,理智的重錘敲響着腦内的警鐘。
當他好不容易感覺清醒些,卻發現已經到了後半夜,他躺着榻上睡不着。
裡屋很冷很黑,他擡手卻看不見自己的五指。
寂靜的夜裡,有女人啜泣的聲音隐隐傳來。
很多年以後,這凄凄哀哀的哭聲一直都是王武的心魔。
午夜時分,那個漆黑的夜晚,那隐隐傳來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