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車送我去機場,雖然這幾年到處都在近乎無節制的大興土木,但重慶的深綠色依舊是無法遮掩的,青山如黛,隻是曾經眼中盤旋起伏的道路,不知道什麼時候,失去了曾經吸引人的神彩,甚至那一直存在的明顯的颠簸,我也不太能感覺到了,在重慶呆了12年,來回機場的次數,已經多到無法計數,從家到機場的路每一個轉彎我都能記得清楚,幾乎街邊的每棟建築,我都認得,他們不過是按照預定的順序,一幢幢的出現,清晰,然後漸漸消失在背後。
嘉陵江也沒有了她的秀麗,雖然依舊綠水如茵,但我也知道,任何情況下,這條江都已經不再适合下去遊泳了。還要一會才會過橋,我已經不自覺的擔憂起橋兩端的交通情況,這麼多年來,橋已經從2座,變成了4座,但對堵車的擔憂,卻隻是有增無減。她開車的樣子看起來和每次一樣的專注,雙手自然的放在方向盤上,溫和的移動,車速很快,但給我的感覺卻是平緩的。
我轉頭看向她,從早上起,她的表現就和往日有些不同了。早餐很豐盛,甚至有些豐盛的過度了,她做了6,7種不同的食物,中西式結合,皮蛋瘦肉粥,蔥油餅,泡竹筍,鹹鴨蛋,煎培根,不一而足,幾乎全是我喜歡吃的東西,好像這是最後的早餐,前路上,就再也吃不到東西了,至少是再也吃不到她做的了。
出門前一個簡單的淡妝,好像就給她制造了不少麻煩,清楚地看見她更多的尋找那些本來已經十分熟悉的小瓶子,娴熟的手指在臉上滑動的軌迹本應該是清晰順暢的但今天卻明顯有了很多的斷痕,所以現在看來,雖然是淡妝,但卻不似尋常的平整,仔細看去,那些由化妝品構成的細小溝壑明顯的鋪在她本來就很好的皮膚上,起了反作用,她可能沒察覺,可能不在乎,就帶着這樣的不完美出門,完全不似尋常日子。
她的發揮失常有情可原,回想從我們初見到現在的7年時間,就知道在這個即将分别的早晨,哪怕是畫一個不平整的淡妝也實屬不易,7年的時間,我們好不容易把自己和對方刺都磨平了,可以舒服的互相擁抱了,但卻因為這個幾乎無法拒絕,也無法與之對抗的理由分離,可以肯定,我們對于對方,是有信心的,并沒有心生嫌隙,互相懷疑。但大洋彼岸的距離實在太遠,遠到哪怕擁有再強的信心,最後都會變成不自信。
我想說些話來安慰她,剛要開口,她好像察覺了什麼,有些突兀的轉過臉,略顯僵硬的嘴角勉強的向上彎起,擠出一個笑容的樣子,然後問我,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嗎?她的樣子沒變,和我們在雪山上初見是一樣,尤其是那雙大眼睛,依舊是有點淡淡的藍色,而我能在那雙眼睛裡面,看到清晰的自己。我伸手出去,在她握方向盤的右手背上握了握,說沒事,别在意。她輕輕的轉回頭去,肩膀和雙臂向身體中央收縮了一下,幾乎有一聲似有似無的歎息在耳邊響起。
以前我們在這種稍微有點距離的車程上,總是會說很多的話,關于工作上的事或者晚餐要吃什麼,又或者過幾天是不是要去哪裡度個小假什麼的,當然也有不少的争吵,她一直是一個很要強的女孩,而我在辯論事情的時候也容易激動,所以車上的沖突有時候甚至比在家裡的還激烈,永遠都會記得她着急的亂拍方向盤的時候我的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但今天,車上卻寂靜的可怕,隻聽見那個排量明顯不太夠的發動機盡力旋轉的噪音,而我們卻幾乎什麼都沒說,好想開口會破壞掉某些勉強維持的東西,怕那後面隐藏的脆弱的水壩就此決堤,她隻是強作專心的開車,而我哪?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這條路在不堵車的時候,要開半個小時左右,這個時間的交通并不算順暢,但我卻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好像一個呼吸的間隔,我們就遠遠的看到了機場的候機樓,我轉過頭,看向她,一滴淚水的痕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幹澀在她的臉頰,淡淡的劃破她的妝。我盡力的壓制自己的情緒,用一種勉強出來的淡定的語氣,說,你别擔心,一切都會順利的,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微微轉過臉,眼光閃爍,說,會的,希望如此。
進安檢門之前,我們長久的緊緊的擁抱,好像要将對方的一部分融入到自己的身體裡,又或者是給出自己的一部分到對方的身體裡,依舊是幾乎沉默的,好像說話已經是一種浪費一樣,也好像,我們說什麼都無法改變什麼。我終于隻能将她輕輕地推開,她的手僵硬的保持着最後擁抱着的姿勢,低着頭,怕我看到她的神情,我扶扶她的肩,輕聲說,
“放心,幾個月就會再見了,”
然後就堅決的轉身,剛向着安檢門的方向走了幾步,就聽見她在後面喊我,轉過身,她重重的撲到我的懷裡,拼命的用手捶我的胸口,我又一次抱住她,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濕了我的襯衫和她的發。剩下該走的那幾步還是要走,通過了安檢門,隔着透明玻璃牆,我向她大幅度的揮了幾次手,然後轉身,不再回頭。
剛在飛機上坐定,電話響了,是閻言打來的,我接起來,有那麼幾秒鐘沉默,我們都沒說話,微微的停頓後,她說,
“你.....一切順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