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拿出了證據!還是這種!
涔涔冷汗從後頸冒出,蘇明道的臉色浸出三分白,手背扣在驚堂木上,一語不發。
好在所有人的反應都差不多,蘇明道那點異樣很快被掩蓋下去,消融在空氣裡。
門外觀望的陳師兄暗自松了口氣。
下一秒,積雲般的心緒籠罩上來:柏如魚願意暴露自己保住妹妹,同時也說明,房璃的結論沒有錯,拂荒城中有入魔的靈體,而他看不見。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
當你在陽光下看見一隻,說明暗處早在不為人知時藏了無數隻。
怪不得驚動狴犴宮,拂荒城的問題,怕是遠比想象中的還要深。
“公子,公子!”
小厮跑的氣喘籲籲,面紅耳赤打斷了正在吟詩誦經的齊公子,院子裡的門客像看死人一般看那小厮,齊公子卻收起拿倒的書,款款雅雅地走上前。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殷切地注視着小厮,低聲快速道:“結果如何了?”
小厮把過程粗粗說了一遍。
齊公子立馬往外走。
小厮跟上:“公子到哪去?我好給您備馬。”
“柏府。”
“詩會不開啦?”
齊公子頭也不回,揮了揮手:“到此結束。”
此時此刻,地下城書肆中。
看着傳影石中萬衆矚目的身影,徐名晟的眉骨壓出一道漂亮的陰影,襯的眸中流光攢動。
寒羊匆匆從門外趕來,嗓子急的冒煙,看見徐名晟的表情,他在開口的一瞬間變了個語調:“……宮主?”
他家宮主為何對着一枚留影石露出了這般詭異的微笑?
“……”徐名晟面無表情掐滅傳影石,擺出那副棺材似的冷淡樣,“何事?”
寒羊:“玄部玉簡來信,星盤探測到藍玉的氣息,在東南。”
他咽了咽口水,對這個消息似乎有些遊移不定:“……說是離您很近。”
徐名晟像尊石雕,一動不動。
離他很近。
……是什麼意思?
*
拂荒城中有魔。
這個消息分别力壓雲一大師進城、死去的柏二小姐柏如魚殺死菜農雙子兩個爆炸式訊息,疾風暴一樣席卷了全城,掀起震天撼地的轟動。
問,拂荒城是什麼地方?
整個通天域,四大區,南來北往,阡陌交通,文商武官——這裡是東南的核心!
這樣一個高度活躍且人口密集的地方出現邪魔,竟然無人察覺。
第一個發現的還是個凡人女子,這意味着什麼?
拂荒城還是那個拂荒城嗎?
凡人女子站在柏府的蒺藜小院中,正中央停放這一架密不透風的轎子,陳師兄站在一旁,皺眉聽自家師妹指導自己除魔:
“……這東西能控制自己的範圍和形态,它現在徹底消失了,估計把自己的魔氣藏在了柏小姐的經脈之中。”
好比用原來的容器鎖住新裝進去的魔氣。
此法對于魔物藏身有用,但是對于被強行塞進魔氣的人來說,損害極大。
對于柏府二女不和的傳聞,這兩天房璃又多聽了一點。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如今看來,未必全是傳言。
“所以,唯有以探魂之術,除掉另一條附身的靈魂——柏小姐,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轎子裡沉默良久。
溫泉般的嗓音緩緩響起:“聽到了。”
房璃了然:“相信這大半年,墨臨小姐不會毫無察覺的,對吧?”
“……”
“如魚已經死了,”轎子裡的聲音溫和,但近乎冷漠,“這半年,我常夢見她,我們在夢裡說了許多話,我想,死去的人,就不用再活了。”
“……”
房璃露出微尖的牙齒:“好。”
赦比屍背手站在陳師兄旁邊,觀看着這一幕,兩隻招風耳不明所以地動了動。他擡頭看他:“年輕人。”
“我沒有神力,恐怕要借你的力量一用。”
陳師兄颔首:“自……”
“如此,離魂之術隻能堅持半刻鐘。”赦比屍挪開眼神,“此術對人體傷害極大,柏小姐的身體狀況隻能撐一次,你要心中有數。”
陳師兄把手搭在赦比屍的百會處,淡聲應道:“大人放心。”
兩人一前一後,都默契地短暫遺忘了金蟾鎮的那段沖突。
源源不斷的靈力宛如江流從頭頂傾瀉而下,赦比屍感受着久違的精純靈力,雖然面上不顯山露水,但他的内心卻是止不住的驚喜。
才一個月不見。
這小子的靈力似乎又上了一個境界。
怪不得金蟾鎮時敢跟他嗆聲,這般的天才,向來有自己的底氣。
赦比屍屏氣靜心,張開寬大的眼睛,瞳目瞬縮成針,周圍的景色變為沒有實質的黑白,生生萬物的邊界交融。
一根蠕動的觸手從赦比屍口中延出,緩慢伸向正中央的轎子。
他眉心一扭。
奇怪。
表面上看,轎子周圍确實沒有絲毫魔氣,可是當他用離魂術探去時,轎子中坐着的一個人,分明有兩條靈魂。
其中一條形态已經畸變,四肢錯位,魂氣逆流,呈紫黑之狀,是典型的入魔症狀。
房璃所言竟然不錯。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從外表上看,無論如何也瞧不出魔氣呢?
黑氣十分焦灼,轎子裡發出“碰碰”的碰撞聲,偏偏它沒發離開。下一秒,觸手死死纏住,猛地一擡!
虛空中嘯起令人肝膽俱裂的痛苦咆哮,罡風撕扯衣袍,在赦比屍開口以前,一道女音驟然響起,如擊金敲鑼:
“在車頂!”
刹那間無名劍奪鞘而出,铮然劈上,帶着強勁的靈力流轟向魔物,陳師兄一隻手輸送靈力,另一隻手隔空禦劍,房璃在旁邊不時大喊:
“東邊!東!”
“後面!後面——”
“你剛剛擦過它的核了!”
赦比屍嘴角一抽。
柏氏女的這種情況,他再清楚不過,未能轉世的怨靈囚鎖在原地,被一枚魔核污染,就此變成魔靈。
這樣的生物弱點也很明顯,隻要找到那枚魔核,就能打敗它。
隻不過永遠也殺不死,隻能收納。
赦比屍拍了拍腰間的瓶瓶罐罐,幸好,這次帶夠了。
可不能再讓房璃那丫頭出手。
琉璃鏡片劃過一道靈光,房璃眯了眯眼,大喊:“在它的腳底!”
隻有半刻鐘。
陳師兄立刻收劍,雙指并攏掐訣,沒有絲毫猶豫,腳下生風,衣擺張開恣意的弧度,狂暴的靈力流自周身展開,瞬間團成一個包圍圈,将他與轎子嚴絲合縫地裹住!
同時裹住的還有赦比屍。
他察覺到了危險,情不自禁:“留心!”
話音未落,殺陣頓開,無名劍劍光大盛,淩冽的靈力利刃化作千萬流光,全方位無死角地在陣内攪動!
——毀天滅地的動靜中。
轎子裡的人表情空白地睜着眼睛。
死滅的沉黑正從她身上一點點剝離,像掌心流沙一樣片刻不停地消逝。她望着虛無的空間,張嘴說了句什麼,而後,豆大的淚珠不受控制的砸到手背上。
像被撕碎的舊夢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