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鐘的時間确實很短。
短到陳師兄不得不用這種兇戾的手段,那顆四處竄逃的魔核才終于粉碎。
道士的靈力終究不比神力,赦比屍的經脈密密麻麻針紮似的一片痛,兩顆眼球脹痛,差點沒站穩,最後還是靠陳師兄扶着才勉強走到轎子前,低頭看向那縷漂浮的淡光。
不是所有魂魄在吞服魔種之後都還能夠保留意識。
金蟾鎮的乞丐,是因為他原本就有上百年的修為,少說也是出竅期往上,所以即使吞服過魔種又被斬殺,他依然保留着一縷殘魂,進入藍玉後被玉中靈滋養,還可以和房璃交流。
大多數的金丹期以下的魂魄,入魔對于他們來說,是一個不可扭轉的過程。
多數的魂魄會在變成魔物的過程中失去自我的意識,淪為惡念的奴隸。
他們所擁有的姓名不過是活着的人的一種牽挂,實際上,魔物就是魔物,成為魔物的那個人徹底死了,連輪回轉世的可能都沒有。
房璃看着赦比屍瓶中的那一抹殘氣,對着轎子喊道:“柏小姐,你可以下轎試試了。”
她轉頭對着院子門口:“那邊假裝背書的,也可以出來幫個忙了。”
“……”
齊公子慢吞吞現身。
齊長鶴為人放浪,一襲繡金紅衣在城中亦有“丹楓”美名,風流豪放之姿令無數門客文士心向往之。
此刻,他扭扭捏捏往院中走來,連紅衣的氣焰都消下去不少,仿佛一隻收斂了羽毛的鳳鳥。
看見“轎子”頂端的蓋頭緩緩掀開,熾烈的光線頓時劈頭蓋臉的澆下,在場的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旋即,一隻蒼白的手搭上了轎頂。
黑色的頭發。
繼而是眉毛。
眼睛。
整張臉。
半年不見太陽,柏墨臨白的像在水裡泡了許久一樣,氣血盡無。
唯有一雙點漆般的眸子,像是從整張臉上劫後餘生,看的令人心驚膽戰。
柏墨臨表情空白地望着院子的情形,地面上被陣法劍風攪亂的泥土,碎金般的陽光将她的發絲浸透,仿佛正觀臨着一場夢。
仆從們見狀立刻湧了上來,一語不發訓練有素,擡凳子的擡凳子,打傘的打傘,端水的端水,還貼心給齊公子留了一個扶人的空隙。
齊長鶴張了張嘴。
“柏墨臨。”
他朝上攤開掌心,嗓音有些幹。
轎子為了減重造的十分矮小,柏墨臨站在轎中,高出齊長鶴半邊身子,面無表情。
片刻後,方才緩緩伸手,握住了那隻泛涼的手掌。
事情到這裡,算是解決了。
接下去無非是柏齊二人的感情戲,沒有外人的事了。房璃松了口氣,正準備和陳師兄一塊去領賞錢,卻聽柏小姐喊:
“普璃姑娘。”
房璃回頭,撞上那雙墨黑似冷玉的雙目。
“……謝謝你。”
柏墨臨大概還處在夢中,有些機械般的道謝,房璃彎起眼睛笑着回應了一下,和陳師兄一塊離開了院子。
出柏府的路上,陳師兄忍不住歎氣:“其實她該謝謝她的姐姐。”
房璃面不改色:“謝我也沒錯啦。”
“?”
“少俠,我們恐怕得趕快離開這裡了。”
“??”
陳師兄的臉色沉下來:“你是不是瞞着我又做了什麼?”
當着赦比屍的面,房璃把自己遛乞丐出來引破金铎撞動的事情說了。
破金铎是實實在在的動了。
隻不過,撞動它的不是柏如魚,房璃耍了一個小計,用藍玉中殘存的乞丐魔靈,引發了破金铎的反應。
普陳原本平靜的眉眼頓時扭成了麻花,忍不住拔高嗓音:“你怎可——”
怎可如此!
怪不得,适才他還在想為什麼一個占據妹妹身體大半年的怨靈會在關鍵時刻選擇出來自爆,原來根本不是人家犯傻,而是房璃百無禁忌,在廳堂之上做了假證!
乞丐吞服過魔種,早就已經變成了生不生死不死的魔物。
房璃當初親手補上降魔陣殺了他,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竟然能讓他答應幫忙。
更重要的是。
如果乞丐出現,也就意味着,那個時候,房璃把藍玉短暫地拿出來過。
——這家夥是不知道自己還在被通緝嗎?!
“我知道,可是情勢所逼嘛,”房璃很無奈,“再說了,你問赦比屍大人。”
“柏小姐被寄身是真的,入魔也是真的,而我既洗清了柏二的嫌疑,又為拂荒城除了害,兩全其美。”
房璃合掌一拍,再攤開手:“何樂而不為?”
“……”
陳師兄辯不過她,一時氣悶,選擇理智地閉嘴。
正如房璃所說。
陳師兄不清楚具體的内幕,卻也知曉一二:房璃的元神曾和星盤綁定,那之後又鎖了一半進藍玉,剩下一半封印在識海中。
儲物袋可以隔絕外界的探知,故而,每當藍玉現世,狴犴宮裡那塊星盤都會有反應。
讓房璃想走的原因不僅在此。
答應徐名晟隻是權宜之計,她根本不想摻和拂荒城這趟渾水。
倘若連狴犴宮的人都解決不了,她留下有什麼用,徒增一具屍體嗎?
她已經把該做的都做了,該說的也都說了。
仁至義盡。
“又想騙自己了,你可不是仁至義盡的人。”
房璃冷冷地垂下眸光,銀蟬鬼迷心竅地又冒了出來,折斷的翅膀完好如初,熠熠生輝,“如果是,當初姬師骨被判分屍之刑時,你不會冒險破了閉口禅,保下他的性命。”
“……”
房璃曾經所修的閉口禅,并不是為了減少口業的修行,而是每一位谛聽必要的功課。
他們不是不能說,隻是不能說出“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