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劇情,才是問題所在!
這根本不是普通的幻境。
而是該死的渡門吸取修士的記憶,凝結而成的心魔幻境!
天知道心魔這玩意有多隐私,簡直就是把徐名晟的臉皮扒開了送給房璃賞玩。她憋着笑,眯了眯眼,收容斂唇,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正常,甚至微微皺眉:“這裡究竟發生過什麼?哎,看來不是很好對付啊……”
人傀扭頭無言地瞥了她一眼,臉上空空如也。
房璃識趣閉嘴,不再刺激這位祖宗。畢竟渡門幻境參考徐名晟的靈力水平,絕不是她靠一個人的力量就能安穩通過的,萬一名晟君一個不樂意撤走了人傀的神識,這才是真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破除幻境的辦法,唯有幻境的主人才知道。人傀仰頭,因為沒有五官,所以房璃不清楚他此刻的神情,隻感受到氛圍凝重。
帶着邪魔氣息的烈焰沖上高空,坍塌聲,慘叫聲,嘶喊聲,血液被燒焦的氣味濃郁刺鼻。抛卻這一切是假的不說,此時此地,堪稱煉獄。
這就是徐名晟的心魔。
徐名晟是狴犴宮的人。
所以。
房璃順着人傀臉的角度望上去,缥缈的雲霧中,上宮如同蜃樓,凝結着畫一樣的水汽。
心髒突然跳的很快。
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見到那個人了?
視線忽然變得模糊,餘光捕捉到什麼,房璃扭頭望去,隻看見一道掠過的殘影。
而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那裡!草叢裡有人!”
草裡有個死人。
死人的軀體完好,似乎沒有被魔氣影響,但腹髒空空;他的劍鞘挂在腰間,甚至沒有來得及拔劍,就被放出來的邪魔掏空内髒,死于非命。
沒有哀悼的時間,徐名晟立刻拔出修士腰間的劍,房璃從人傀背上跳下,兩人一前一後,長劍扶搖直上!
“我們要去上宮?”
房璃抱着人傀的妖,眯眼抵抗着淩冽的海風,“你已經想出對策了是嗎?”
這個問題沒有得到回答。
長劍在靈力的驅使下靈活非常,巧妙地躲過了漫天砸下來的火星,有些火星半途就爆炸了,白日焰火映襯人間煉獄,生出些許殘忍而又荒誕的華麗。
竟下起了雨。
沉重的鉛雲滾動,苦海潮濕的風雨飄灑,五葬天的上宮,半邊已經完全淪為火海。燭魔翻滾着山脊一樣的身軀,堅不可摧的建築在它的掃蕩下如同秋風中孱弱的脆草,整座漂浮島都在震顫,随時面臨着墜落的風險。
燭魔無聲,暴烈的魔氣卻肆意橫流,就在這時,遙空傳來一聲怒喝,房璃的眼尾被劍光映亮,她下意識望去,那人身穿熟悉的玄色勁裝,面無懼色,揮劍悍然迎上燭魔!
是喻蔔。
此時此刻遇舊敵,房璃的心情難以言喻。
“斬殺心魔,便可破境。”
一道聲音喚回她的注意力,無臉人傀定定地面對着她,冰冷的聲音從木殼中響起。房璃點頭,“所以名晟君知道心魔是什麼了,對嗎?”
她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座熟悉的山包前,粗糙的土壁陡峭延伸,門口的封印陣法七零八落,隻有土壁邊沿剩兩個模糊的小字:
雷牢。
“是一個人。”
凄風苦雨中,徐名晟的嗓音堪稱寂冷。
山包内部幾乎成了廢墟。
在房璃的印象中,這裡是十分逼仄且低矮的,此刻卻寬闊不少,一扇扇牢門大開,越是空空如也,房璃的内心就越是發緊。
肇事者意欲何為。
下這樣的狠手,豈非是要毀滅世界?
一對比,外面那些碎裂的陣法都顯得體面起來。徐名晟闊步往前,腳步顯得有些急,房璃在後面匆匆跟着,彎彎繞繞,就蓦地一刹,徐名晟停在了一扇牢門前。
這扇門緊閉,居然是完好的。
“你怎麼确定這是你的心魔?”
房璃突然開口,卻問了一個聽上去沒頭尾的問題。
這樣可怕的地方,覆巢之下,如何能确認誰是真正的心魔?
同樣沒有得到答案。
或許從踏入這個幻境開始,心魔和境主之間,已經有了不可斬斷的聯系。
徐名晟沒有急着進去,而是站在門前,仿佛在做某種心理建設。
他的背影映在琉璃鏡片上。
碎裂的夜光珠在人傀身上切割出模糊的光影,好像被無數個他拼接而成,房璃眨了下眼,錯覺很快消失,而後自覺退了一步,轉身。
“好啦,我不會看的,”房璃善解人意,“你快點進去解決吧。”
徐名晟:“……”
他擡指向門鎖注入靈力,“嘎吱”一聲,厚重的玄鐵緩緩推開,露出了門後的景色。
-
徐名晟自誕生始就有了金丹。
旁人汲汲營營一生所求的東西,他剛出生就抵達了。
而後氣貫長虹,三歲辟谷,十歲元嬰,花了六十年就一腳踢破大乘,直逼雷劫一線。
他是舉世僅有的天才,是神的寵兒,天道之子。
曾有人找過他,向他傾訴修行之苦,吐露心中隐秘的夢魇。
他聽完,想了想,認真地給了一句自認為最中肯的建議。
——“既是魇,斬掉不就好了?”
那人走了,再也沒來過。
他遠離塵俗,活成了世人心中的精神符号。
在這件事以前,徐名晟就沒理解過,心魔是個什麼東西。
直到那一天,結界大開,五葬天内的重邪妖魔傾巢而出,将整座島化為了煉獄。
他救了很多人,也殺了很多人。
最重要的是,他沒能救到那個一心逃走的人。
這一天之後,天之驕子徐名晟終于陷入了所有修士修行難逃的詛咒——瓶頸。
這一瓶頸,就過了八年。
坊間有傳,狴犴宮宮主徐輕雪已經大圓滿,畢竟八年前她離飛升隻有一線之隔,如今更少見她現世,說不準,已經去了那神域天宮,正庇佑着人間百姓。
沒有人知道。
“徐輕雪”被反複的一個夢魇困在原地,走不出,逃不過。
走出宮門的是徐名晟,而那個宮主“徐輕雪”至今仍被困在雷牢的維谷之中,問着那個永遠不會有答案的問題。
窮年累歲,周而複始。
他的心魔在無人知曉處滋長,像是帶着毒刺的荊棘,咬着他,纏着他,越是想要藏起來,便越不放過似的絞死。他幾乎已經忘記了正常呼吸的滋味,空曠的心中隻剩一尾幹涸的魚,垂死地甩着尾鳍。
牢門“嗵”的關上,一池寒骨水隔絕兩頭,森然的冷氣彌漫空間,徐名晟透過人傀注視着那頭的身影。
“你。”
傳音蓦地打斷。
或許是連接人傀太耗費神識,徐名晟的太陽穴刺痛,仿佛有一根針從中穿過,但他隻是皺了皺眉,繼續放出靈力道:“你——”
人傀不存在的眼神落到了浸入水池中的衣角。
不對。
念頭突兀地跳了出來,再次打斷了傳音。
人傀凝望着那片衣角。
繡紋華麗,紡織精細,潔白光滑如同鳥類的羽翼。一路走來心中積攢的疑窦在刹那間放大數倍,某個堪稱可怕的猜測漸漸成形,壓倒了所以即将脫口而出的話語。
徐名晟執劍的手指一僵。
一念神魔。
他執着于舊地的夢魇,卻忽略了太多信息。
如果,如果……
如果這不是他的幻境呢?
呼吸忽然凝固,某種寒意從脊骨竄起,緊貼着心髒,陣陣打顫。
回想這一路走來,似乎最先被那些境中生物攻擊的都不是他,隻是巧合嗎?
雷牢生亂那日,他幾乎全程待在上宮,為什麼他們進入幻境時,卻是從下宮開始?
一旦牽起了頭,所有的思緒便如同沸騰的滾粥,霎時讓眉心發燙。徐名晟的眉越擰越緊,人傀看上去卻面無表情。
渡門一向都是單個修士進入,可是有誰知道,當兩個人同時進入時,它的标準是哪個?
再者說。
腦海中浮現房璃虛僞狡詐的音容笑貌。
……那個女人就真的比自己弱嗎?
口腔裡漫溢着鐵鏽味,徐名晟遲緩回神,松開咬得死緊的牙關。
或許是半天不見動靜,房璃勇敢的鼓勵悶悶傳遞:“加油!我相信你!”
“……”
來不及了。
黑暗中的人影挪動,一張蒼白憔悴的面孔在夜明珠破碎的光線中浮現。那雙原本清冽的眸子此刻沉着濃郁的灰暗,讓人分不清到底是活着,還是死了。
可怕的是,這張臉,徐名晟再熟悉不過。
“你到底是誰?”
他的聲音冷的幾乎能凝出水,周身靈力暴動,問的卻不是牢中人,而是站在門外的那一位。
為什麼——
為什麼你的心魔,會和我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