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玉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來時我看見了一支隊伍拿着通緝令,估計是查人的。”他開口道,眼神有些飄忽,“現在應該已經到門口了。”
話音剛落,敲門聲便如疾風驟雨般響起:“狴犴令行!開門!”
“…………”
赦比屍擡眼望天花闆。
門外的人也不拖泥帶水,見沒有動靜,兩道銀光交叉一閃,這扇門就像豆腐一樣被嘩啦切成了幾塊。
矮小的屋子裡頓時擠滿威武氣煞的修士。正中央的小木桌前隻坐着一個佝偻老者,身上穿着補丁糙衣,驚愕地看着闖入者。
面面相觑,空氣變得有些尴尬。
為首的士兵兇神惡煞。
“既然有人,為什麼不開門?”
老者哆哆嗦嗦:“正,正準備開。”
幾個修士看他倒茶時笨拙又遲緩的模樣。
想必是上了年齡手腳不利索,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給他們開門,就被心急查人的刀劍劈爛了門闆。
“……”
屋子裡窄的就像一具大型棺材,幾乎沒有可藏匿的東西,士兵随意地翻了翻草席便告辭。走出去沒多久,那個負責劈開門的人左想右想都過不去心裡的坎,幹脆掏出塊中品靈石往回走,掀開僅剩的草簾道:“老人家——”
老人家還坐在桌前,顫顫巍巍看向他。
滴答——
不知道哪裡響起的滴水聲。
他頓了頓,沒多說什麼,把靈石放在桌上。準備轉身就走時,忽然有一絲異樣湧上心頭。
他意識到了什麼,一寸一寸地擡起眼睛。
下一秒,兩個模糊的人影自房梁上落下,幹脆利落狠地打暈了他,對着桌前演了半天戲的赦比屍喊:“走!”
踹開窗子跳出去的那刻普陳的喉嚨裡湧上一絲腥甜。
被強行打斷修煉的滋味畢竟不好受,他體内的靈力如今處于暴動雜亂的階段,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
“這你找他算賬。”赦比屍伏在并玉背上指了指他的後腦勺,“這家夥差點就打算見死不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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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不信邪,繞着魇水走來走去。
幾名弟子打算用彈弓打鳥來試驗,叽叽喳喳落空數發過後,房璃禮貌讨來了彈弓,上石子拉滿瞄準,眼睛都不眨,連射了幾發。
咻咻咻。
她用了五顆石頭,統共打下了五隻鳥。
做完這一切,房璃潇灑地歸還了彈弓,在一片目瞪口呆和敬佩的注視下翩然來到明玉身邊,一邊對藍玉裡的乞丐炫耀自己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同光宗被困八年鍛煉出來的覓食技巧。
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土裡埋的,隻要有,就沒有房璃搞不到的。
明玉掏出一本厚厚的冊子,上面畫滿了機關的圖樣和設計,她随意撕下一頁空白的紙,舔了舔筆尖,記錄下第一隻即将被試驗的鳥。
可憐的松鴉無助地撲騰着翅膀,被無情摁入了泥潭。
仿佛從深淵割下一部分的泥水立刻沸騰,争先恐後的湧上去,水面上聳起一個小鼓包,明玉沉思片刻,轉頭道:“全都扔進去。”
“啊?”
兩隻手抓了四隻肥鳥,被撲騰的滿身絨毛的塵凡傻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沖上去,松鴉的旁邊頓時多了四隻受害鳥,魇水沸的更猛了,明玉的眼睛在水面和紙面來回交替,筆尖一刻不停地劃動。
很快,五隻鳥消失殆盡。
房璃敏銳地察覺到,在五隻鳥同時掙紮的時候,水面下降了。
盡管那是很細微的差别。
“目前可以知道的是,魇水有極限,”明玉看着自己的筆記,朝着所有人總結,“我們剛剛扔了五隻鳥進去,魇水的水面短暫下降,也就意味着,如果它吞噬更大的物體,水面會下降的更多。”
它需要用自己去包裹獵物,也需要耗費自己吸收獵物。
這就是魇水的弱點。
聽到這個結論,剩下的弟子們陷入沉思。塵素提問道:“那接下來是怎麼樣,去抓鳥?”
隻要抓到足夠的活物,或許就可以大大削弱魇水。
隻是……
所有人沉默地望着那一潭深不見底的泥面。
這得抓多少啊?
房璃忽然向明玉道:“把劍丢進去試試。”
她被打斷思路,瞥了房璃一眼,擡手唰然拔劍。
明玉的目光掃過劍身上流蕩的靈氣,輕聲:“這可是宗主送我的。”
隻有這一句,她旋即松手,靈劍掉進泥潭。
“!”
弟子們驚愕不已,然而就在靈劍接觸魇水的同一刻,那些泥漿頓時暴漲,以幾乎躍出邊緣的姿态瘋了一樣裹住長劍,卻又被那上面催動的劍氣逼開。
明玉飛快地在紙上記。
房璃看着池中下降的水平面,露出了輕淺的笑意。
“剛剛,”她說,“你們的師姐把她的本命劍丢了進去。”
“……”
“魇水消耗的标準不在獵物的體積,而是靈氣。”明玉停筆,揚聲念出了自己的結論,“靈氣濃度越高的東西,它消耗的也就越多。”
弟子們懵懂地看着水邊伫立的兩人。
聽着這顯而易見的結論,卻沒人吱聲。
“……不是要你們犧牲自己的劍,”明玉收起冊子,歎了口氣,“我們先去周圍找找,偌大一個秘境,難道還缺罕物靈寶?”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房璃的耳朵捕捉到一絲破空的聲音,下一秒,身旁的傀儡瞬動,擡手摁住房璃的腦袋往下壓:“小心!”
一根氣箭穿嘯,铮然沒入潭水邊上的石岩,碎渣迸裂。
房璃靠在人傀肩上看着那巨石,仿佛看見了自己被射中後皲裂的頭骨,微微咧牙。
其實真的很想說,她能躲的。
如果連這點反應都沒有早就死了。傀儡的軀幹太硬,額頭撞在上面,滋味也不好受。
“抱歉!手抖了。”
房璃轉頭,箭矢射來的方向,那抹金相玉質的容色在幽深的綠林中緩緩出現,挂着和煦又歉疚的微笑。
“道長手抖的有些頻繁,”她溫和提醒,“早檢查早治療。”
“……”
金未然看着她,唇角綻笑:“姑娘果然和他們是一起的。”
房璃:“誤會了,小女子一介凡民,可不是同光宗的人,隻不過我懂得審時度勢,恰好站對了隊伍。”
金未然搖頭:“這可不好說。”
他的視線掃到岩石上的箭矢,嘴角抽了一下:“不過,這一箭實乃在下無心之舉,還望姑娘體諒。”
“可以,我體諒你,你也體諒體諒我呗,”房璃道,“這地方是我們先找到的,你們青山門難不成又要像搶機關盒一樣,霸占别人的成果吧?”
後面匆匆趕上來的方陌聽見這一句,臉霎時青了。
明玉實在佩服房璃這種三言兩語就讓别人變臉的本事,孰料她不僅沒有收斂,反而愈戰愈勇:“好一群正人君子,青山門自诩貴門,行事做派卻比我等還要為人不齒,也好穿着那一身道袍,口中說着喊着道心麼?”
方陌煩躁極了,眼看要爆發:“你!”
一隻手擋在了他身前。
那隻手潔白修長,纖塵不染,适合調絲弄竹或者拈毫弄管。
偏偏此刻,手裡握着一把金剛猙獰的彎弓,邊緣閃着鋒利而又血冷的光,和主人渾身溫吞似雨的氣質詭異的融合在了一起。
金未然沒看方陌,隻是笑着對房璃道:“這件事是在下看教不嚴,我替他向姑娘道歉。”
“金、未、然!”
咬牙切齒的聲音從林中飛出,一束漆黑的長袖利箭般射出,金未然反應奇快,一隻手推開方陌,另一隻手擡弓相抵,兩把兵器正面碰上,頓時火花四濺!
房璃“哇”一聲,擡手捂住了自己嘴。
這種武器才叫帥,相比之下,陳師兄那把劍都土掉牙了。
徐名晟側眼,看着房璃锃亮的雙眼,沒有說話。
金未然卸去武器的餘力收手,十分無辜:“你我無冤無仇,聖女大人何至于此?”
“無冤無仇。”
長發垂足,聞人無憂踩着鈴音緩緩走出,海棠色襦衫把人襯成了泥潭邊的一抹鮮卉。
她咬着牙,仿佛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眸中染着前所未有的怒氣。
哦吼。
房璃眼睛一彎。
這下就都到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