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稀淡,天光朦胧之時,巡按監的衙役們一身土黃色圓領窄袖,按照布防圖,在城主府内外緊鑼密鼓的排列開來。
“墨鬥山莊?”
突如其來轉移地址的消息讓韓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眸底滑過一絲疑惑。
巡按監在城主府周圍布置多日,韓陽十分的小心謹慎,唯恐露出把柄。
卻沒想到那個傳說中的城主比想象中更加警惕。
臨時更改地址,這麼些日子的安排,都将要大打折扣。
而且由于命令是臨時的,來不及做更多的安排,韓陽隻好領着巡按監,匆匆趕往山莊。
峽谷處已有一批人駐守,這些都是城主的府兵,不受巡按監管控。在沒有任何通知安排的情況下,韓陽不得以帶着人守在了峽谷外圍。
他站在峽谷外,獨自凝望着一線天背後的建築,神情晦暗。
接風宴的消息從多日前就傳了下來,如此一來,劫人的計劃從開始就被打斷了節奏。這個城主平日裡看上去不過問正事,關鍵時刻卻機敏的像個耗子似的,藏得密不透風。
好在,宮主還留有後手。
“當值期間,不可擅離職守,話都聽到屁股裡去了?!”
淩厲的訓斥打斷韓陽的思緒,不遠處,兩個高大的監兵并排而立,一言不發地聽着。
“發生什麼事了?”
韓陽走上前,訓人的立刻答:“回班首,他們是後排放哨的,這兩個孬種半途借口上茅廁跑走了,幸好被我發現逮了回來。”
“……”
韓陽把目光轉向那兩人。
監兵們的臉有些木。
“你們兩個。”
韓陽眯了眯眼,“倒是面生,從哪來的?”
“北方。”一個監兵說。
“南方。”另一個監兵回答。
韓陽:“……”
“無涯谷有一起兇案,嫌犯不知所蹤,可前些日子,卻有人說在拂荒城看到了其中一名嫌犯的面孔,”
韓陽沉吟,“據說後來狴犴宮搜城,還親眼看見他欺騙衙役挾持人質潛逃,眼下大概還沒有出城,隻是沒有線索。”
“說不定。”
說着,他眼皮一撩,釘向這兩個不聲不響的監兵。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一旁的監兵聽得入迷,等到了“近在眼前”這一句,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立刻大喊道:“把這兩個行迹詭異的人抓起來!”
“上報狴犴宮。”
“對,上報狴犴宮!”監兵跟着補充。
韓陽暗自松了口氣。
方才那一串都是他胡謅的。
嫌犯在拂荒城出沒是真,不過這兩個監兵屬實無辜。他隻不過是想找個借口召來狴犴宮的人手。
韓陽有強烈的預感。
這次的筵席,将會決定拂荒城的命運走勢。
韓陽投入地想着,以至于忽略了從頭到尾異常沉默的兩位監兵。他們被綁死在了一塊巨石上,直到看見另一位打算用強力掙開時,眯眯眼的那位才開口相勸:“哎。”
“我說你,就算逃了又有什麼用?那峽谷之内天羅地網,你進得去麼?”
掙紮的動作一停。
并玉看向易了容無比淡定的普陳。
他的語氣平靜,說出口的内容卻是無比諷刺,相當挖苦:“閣下還是先考慮考慮自己的出路,我聽說狴犴宮有位鬼眼大人,擅使易容,精通辨人之術,破獲過無數妖邪之案。”
“要是這些人傳信傳來的是這位,你這點拙劣的易容,恐怕連骨頭都藏不住。”
普陳:“……”
*
少女的足尖踏上了最後一階。
在她即将走進傘蓋陰影時,房璃看見她垂在身側的雙手,閃出了一抹鋒銳的冰涼。
那實在太隐蔽,她的氣場平靜如雲,看不出絲毫殺機,如果不是房璃心有所感刻意觀察,幾乎察覺不到。
匕首。
像世間最毒的蛇的信子,舔舐着掌心,蓄勢待發。
這一秒忽然變得遲緩。須臾之間,一個身影從兩側突兀閃現,從容走到正中,打斷了喜陽的節奏。
她頓了一下,靈活地收起匕首,神情泰然自若。
直到喜陽收起匕首,房璃的注意力才稍稍松懈,這時候她終于注意到站出來的那個人,氣質倦怠,肩背像一面劍鞘,清瘦有力。
徐名晟慢步走到了台前,隻比喜陽多出半隻腳。
“見後生英傑,神骨現世,實在令人喜不自勝,”他抖了抖袖袍,緩緩彎腰,“在下常年遊走世間,有一些聽聞,不知城主肯不肯聽?”
他都這樣說了,就是不願聽也得聽。
“傳聞說,古書塔秘境乃是上古神邪戰場的遺落,掩埋着大量舊神骨頭,可若走出拂荒城,還有小西山秘境,魔鬼碛秘境,走出大陸,苦海之下,亦有通往未知之境的入口。”
苦海!
微妙的感覺像一抹蛆蟲鑽出心髒牆壁,心魔幻境裡的景象複現在眼前。
苦海是通天域的邊界,亦是從人間進入通天域的唯一入口。
房璃已經忘記自己是怎麼熬過這片無邊的深沉巨物,她滿腦子都是在想,他怎麼會知道?
他怎麼會知道,苦海裡有秘境?
“所謂秘境,不是什麼戰場,而是神域從誕生始就存在的,所有神祇的墳地。”
徐名晟輕飄飄道。
“你怎麼了?”
乞丐擰眉,皺巴巴的嚴肅苦瓜臉看着藍玉中滿地打滾的元神。
“聽到了一些耳熟的話。”滾完過後,房璃老實答道。
從前有個人也跟她講過類似的話。
她說,凡人自作多情将那些地方稱作秘境,以為是地脈的饋贈,卻不知,在神域的眼中,那是亂葬崗。
神的亂葬崗。
從上古積累的神力回轉不休,孕育了豐沛毓秀的靈力寶地。
靈植紮根于神的血肉。
鬼怪滋養于神的怨念。
那些稀世奇珍,靈獸異寶,秘籍功法,統統都是陪葬品。
這些神明隕落各有各的原因,或是因為戰争,或是因為貶谪,以遺軀供養秘境,滋生出更多追求飛升的修士,循環往複。
“……”
别說城主,就連旁邊的赦比屍,都聽得一愣一愣的。
須臾,席間有人緩過神,調笑道:“聽上去,倒像是那些抽簡祿馬的編出來的江湖故事,大人果真是博學多聞……”
“非也,這是宮主親口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