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璃道,“我已經看到他了。”
不遠處,平靜的大地湧起滔天的黑色魔氣,透過琉璃鏡片,映在房璃透亮的眼底。
腳下匍匐的密林正在一疊一疊的倒塌下去,大地陣陣震顫,發出沉悶巨大的響動。徐名晟上前,順着房璃的視線,看見了滿地腥氣的綠意中冒出森然的白,像湧起的浪濤,勢如破竹!
“神骨。”
徐名晟的眉尖微微蹙起,那是傀儡能夠做到最高的表情精細度,“我記得神骨已經成了碎片粉末,難道他拖延這些時間,就是為了利用神骨……”
怪不得從剛才開始,三個宗門就再沒有假城主出沒的消息。
因為他已經不在地上,而是鑽進了地下。
“凡人想要成神,再多的努力也不過是妄談幻想,”長長的睫毛形成濃重的陰翳蓋住眼瞳,聲音沒有起伏,“窮途末路,徒勞掙紮罷了。”
察覺到她的語氣變化,徐名晟看向她的側臉,下一秒,手腕被握住,意想不到的怪力用力一扯,他的手就放在了房璃的腰上。
“帶我下去。”她的口氣簡短,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越是緊繃的時刻,房璃那種刻在骨子裡的上位者姿态,就會越失去僞裝。
徐名晟收起眼神,催動靈力騰空而起,兩人從高處一躍而下,襟袍衣裾迎風招展,一青一靛好似山水,對着從地下冒出的骨蛇傾軋而下!
形勢一觸即發,徐名晟一隻手摟着房璃,伸出另一隻手,對着從地底湧出的巨型骨蛇關節處轟出一道劍氣,刺目的火花高高潑起,蓋過白日青光!
離得近了,方才發現這鑽進地裡翻土為雲的東西并非全是骨頭,而是表面由一塊一塊的白色硬質包裹,從硬質骨片的罅隙中,房璃嗅到了極其嚴重的穢氣。
她跳到白骨上,蹲下伸手去摸,一陣刺骨的疼痛,擡起手來,指尖已經半融化,肌肉纖維分毫畢露,血液滴淌,隐約瞧見森白的指骨。
“……蠢貨。”
看着她伸手去碰,徐名晟憋了半天,也才憋出這麼冷冷的一句。
房璃頭也不擡,可怖的傷口,卻隻讓她蹙起眉頭,好似完全沒聽見徐名晟的話,兀自道:“這不是假城主。”
她猛地擡頭,熠熠的星眸撞進徐名晟的眼裡。
語速快而淩道:“這些表面的東西的确是神骨,這應當是境中靈獸,可為什麼——”
她看着骨蛇身上變異的軀幹和沸騰的魔氣。
“它化魔了。”
假城主手裡有魔種!
話音未落,徐名晟眼神一變,穿過房璃的耳側,落在了骨蛇邊緣,一隻突兀伸出來的手。
手指夾着幾根淬毒的長針,頃刻而發。
房璃還沒反應過來衣領就被拽住,下一秒整個人被徒手拎起,眼睜睜看着自己勢不可擋地撞向傀儡堅硬的肩膀!
嗵的一聲,再锵的一下。
房璃差點挂在徐名晟的身上。
她倒吸一口氣,看不見徐名晟冷硬的表情,亦看不見他的視線方向——城主腐朽的屍骨爬上來,那張臉上半腐半森,露出一個抽動的、邪詭的笑容。
“徐使者。”
假城主,或者說倉央國主,失去了羅帳香薰的掩蓋和維護,他身上的血肉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速腐爛,無限接近于一個純粹的畸形魔物,“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匍匐鑽洞的巨型骨蛇停下了。
倉央國主周身魔氣纏繞,徐名晟冷靜地看着他,看他眼球被魔氣擠出,毫無知覺地吊在眼下,“你覺得,這個世界屬于誰?”
徐名晟沒張開口。
若沒有演的需求,他從不與多餘的蠢人廢話。
“桀桀桀……”倉央國主低低地笑了起來,繼而轉為大笑,“是神啊!”
他猛地上前一步,魔氣倏然張開,迅速網羅住兩人,急切而激動,“你可知倉央國國史多少年,曆任飛升者又有多少個?”
“倉央國自舊曆百年前建國,百年,整整百年!”他的聲音染上魔氣,某種深刻的絕望穿過骨血,在天地間轟鳴,“倉央皇室,為修行瀝膽堕肝者無數,可,最後飛升入神域的,一個都沒有……”
房璃的心顫了一下。
怎麼會?
菁國的密探所收集到的消息,倉央谛聽的“知”能力,分明是通過問神。
如果倉央祖上并沒有飛升的先例,那麼谛聽每次所問,到底是在問誰?
抑或,所謂的問詢根本就是掩蓋倉央皇室血脈不純的煙霧彈,從頭到尾,倉央谛聽倚靠的都是自己。喜陽,現在也有可能是并玉的能力,遠比房璃得到的信息更為幽深複雜。
“一個都沒有!”他嘶吼,軀幹搖搖晃晃,魔氣像棉絮一樣裹住腐爛露骨的部分,直到五官徹底模糊,在徐名晟的眼前,完成的化魔的全部過程。
“如今想來,人最不好做,人力低微,隻能付出廉價的勞動。”
“而神,那些神!是誰在要求,誰在規定?擁有同樣翻雲覆雨的能力,憑什麼魔就低人一等,成神艱難,何不做魔?”
“人啊人,總是将事情想的非黑即白,若人人都是魔,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才是衆矢之的!”
他伸出一隻手,掌心躺着一粒魔種。
“世間所有看似不可染指之物,本就是能夠輕易颠倒的,徐使者,我知道你很聰明,一定能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竅,”魔立在徐名晟咫尺之距,語氣低緩,循循善誘,“所謂正義,不過隻是人多的地方而已。你為着這虛無的東西,費了這麼多氣力,受了這麼多的傷,何不與我一起,先做這開天辟地之人?”
一字一句,徐名晟沒有動,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房璃眼睫輕顫,眸中流露出某種不可思議。
“好啊。”
徐名晟道。
他信手将房璃扔下,勾唇道,“城主大人為天下生靈,果真為計之深遠,你想要我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