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書塔外,承載着新咒的靈蝶在城的上空不斷盤旋,密集的軍隊嚴陣以待。倉央國主剛冒頭的那一刻,喻蔔眼尖立刻捕捉,大喊:“在那!别讓他跑了!”
倉央國主大驚!
縛靈咒什麼時候失效了?!
他忘記了,秘境和境外的時間流通有差,在秘境裡對峙的這一小段時間,拂荒城内,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天。
房璃對沙盤所施的咒緩解了一部分,而靈蝶承載的咒語,在這三天内緩解了剩下的部分。
倉央國主一年多的籌謀,短短三天之内,就已經被削弱了大半。
而混戰時刻,躲在背後的黑氣趁機鑽出來,無聲無息地迅速消失在空氣中。
腹背受敵,倉央國主心知自己被賣,幹脆一咬牙,朝着附近的住戶一個猛子紮下去,拼出最後一絲魔力,試圖再次動用縛靈咒!
遠處閃過一道白光。
抱殘劍訣轟然而至,摧枯拉朽般穿過街道,帶起陣陣餘波,毫不猶豫貫穿了倉央國主的魔氣!
氣貫長虹。
如果倉央國主有臉,此刻應當是十分震驚的。
因為他認得這劍訣。
倉央國滅,不止是因為他國從地界上的吞并蠶食。
最緻命的一擊,是倉央國主為追求極權與邪魔苟通,被狴犴宮發現罪證,遂向神域申請,降下天劫。
他說,本以為喜陽死在了那場大火中。
那場大火,并非普通的走水,而是第一道雷劫所劈。倉央國主借邪魔之力逃生,從未想過,他那孱弱的女兒,竟也能夠在天劫之下存活。
他逃得及時,隻受了一點小傷,原本可以直接前往通天域,不必借人身軀。
可逃到半路,卻殺出一個女人。
他至今都記得那個女人的身影。
一襲華袍,像剛從窮奢極欲的皇宮舞會走出,脖頸潔白,面容冷酷,握着一把泛寒光的劍,整個人有如九天落雪,散發着濃重的冷氣。
女人的長相十分具有迷惑性,可倉央國主半分也沒有被迷惑到,因為從打上第一個照面開始,他就被強大的威壓碾跪在地,膝蓋當場粉碎。
渾身劇烈顫抖,張嘴,半絲聲音也發不出。
女人說,她是狴犴宮宮主,徐輕雪。
此刻。
倉央國主感受着體内燃燒的熟悉的劍訣,不敢置信地擡起頭,視野中映出男人沉立的身影,和那一夜清泠的女人重疊,嗓音喑啞:
“你,你……”
根本不是什麼位卑力弱的區區使者。
徐名晟擡腳,跨了一步。
移形換影,仿佛穿過不存在的空間,瞬息間,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掐住魔氣。
“你……不是……”
話還沒說完,地上“嘭”地扔下一個麻袋,麻袋中鑽出人頭,蘇明道嘴裡咬着麻繩滾出來,支支吾吾,眼裡滿是恐懼和張惶。
“……”
倉央國主正要笑,就發現蘇明道身上穿着錦緞做的私服,而并非那天赴宴穿的官服。
而且看見他,蘇明道忽然激動起來,滿眼都是瘋狂和哀求,眼神在他和徐名晟之間轉來轉去,想要說什麼不言而喻。
沉默。
徐名晟在城主府前用過同樣的招數,隻要稍加思考,便不難明白——
他被耍了。
宴會上站出來背刺他的蘇明道是假的,秘境中的徐名晟也是假的。
真正的徐名晟早就在扮演完蘇明道之後順理成章地回到了狴犴宮的陣營,一直蟄伏到現在,隻為了蒙蔽他的視線。
而他錯估了戰力,一步錯步步錯,如同一個膨脹的雪球,早在不知不覺間,将他送上絕路。
“是誰幫的你?”
徐名晟攥着他,掌背青筋畢露,語氣古井無波。
但渾身溢出的冷氣,毫無疑問彰顯着這位宮主此刻的怒意。
他的身後是狴犴宮的玄部軍隊,整座拂荒城的百姓都在關注這一場剿魔,但徐名晟的腦海裡,隻有一個身影。
半跪在地,渾身血肉迸裂,眼神蒙着淩厲地血霧,伸着手,和魔頭争搶人命。
“你逃出皇宮之後尚未服下魔種,被我轟碎肉身,魂魄卻金蟬脫殼,那個時候,是誰帶走的你?”
“是誰給你的魔種,給你指明拂荒城這條路?”
一字一句,魔氣中溢出聲嘲笑,徐名晟冷眼看着,倉央國主的笑聲陡然變調,尖聲叫道:“是我自己!”
“什麼血脈,什麼正統!天道不濟,衆生不容,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掙來的!”
“是啊。”
魔氣一寸寸崩解,徐名晟的靈力如同龍卷風刃,将倉央國主淩遲,而他的嗓音始終冷靜,“你今天一無所有的境地,都是你自己掙出來的。”
倉央國主睜大眼睛。
在徐名晟的身後,街邊的百姓紛紛從家門走出,陽光在空氣中寂然咆哮。
他們看着假城主。
一年多,他們崇拜他,信任他,将他奉為圭臬。
他們相互給予了權力。
聚合起來的目光宛若一張深淵巨口,吞掉了倉央國主最後的頑強。
“我是你們的城主!”他在這種龐大的冷漠中大喊,似瘋似狂,“我給你們吃給你們住,我給了你們這麼好的城!刁民,還不快來救我?!”
自然,無人理會。
最後一絲氣消失,倉央國主的話音如漏沙飄散,隻剩下無意念的一枚魔靈種,躺在徐名晟的掌心。
他垂眸看着,睫毛壓下泠光。
“不得民心的權,又怎麼稱得上權?”
秘境出口一閃,三個宗門的弟子陸陸續續走出。并玉剛踏出的第一步,就被寒羊扣下了。
捉拿并玉的隊伍嚴陣以待,但他失魂落魄,雙目無神,饒是寒羊沒收靈劍、将罪枷栓在他的脖頸,雙手,腳踝處,他也沒有半分掙紮。
寒羊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隻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那個倉央國公主的身影。
魔靈種被收納,迅速運往狴犴宮本部。徐名晟站在古書塔前,耐心等待着他要等待的人。
喻蔔看着看着,嘴裡嘟囔:“宮主在等什麼?”
“蠢。”寒羊抱着劍,言簡意赅。
“同光宗的普陳還在秘境内。那人實力深不可測,估計已經在出竅瓶頸。這麼個人物藏在同光宗,要麼沒有消息,一有消息就是和滅宗大案扯上練習,宮主能不上心嗎?”
喻蔔恍然大悟。
此時此刻,徐名晟并不知貼身侍衛在如何曲解自己的動機。
他漠然站在秘境出口前,林林總總的弟子湧出,卻始終不見那兩人的身影。
他的眼神如同薄暮,終于一點一點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