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直接提出去殓房,容易引起旁人懷疑。在這些狴犴宮道士的眼裡,他們的宮主剛剛押回天榜上的要犯,去架閣庫重新檢視一遍案件細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果然,池歸蘆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直接讓契馬調轉方向,隻問道:“那些人是您的同伴?該如何處置?”
“路上偶遇的倒黴蛋而已,”她漠然道,“放下宮就行。”方便逃跑。
“普陳暫時先由你看押着,進雷牢之前,我要問他幾句話。”無論如何都不能進雷牢,那是個有進無出的地兒,得給普陳另謀個逃跑的法子才行。
房璃語氣扼要,一段話絕不超過三行,池歸蘆頓時感覺自己被寄予了厚望,心中升起一陣帶着鼓點和唢呐的鈞天廣樂,鄭重點頭:“屬下明白。”
車廂平穩不多搖晃,一杯茶見底的時候,契馬停了。
房璃握拳,又松開,擡起那雙重亮神采的丹鳳眼,扶了扶叆叇,起身大步下車。
架閣庫的地上是曆年所有設計魔物的案宗和記錄,地下則是存放重要證物的地方。這種存放一般都有時限,在案子破解以前。
價架閣庫是機要重地,從外表上看,乍一眼,和房璃在心魔秘境中見過的雷牢神似,隻是高大許多,黑鐵一樣的石山壁将架閣庫圍成了鐵桶。
不過隻要待久了就會發現,此地有許多重要建築都是直接挖空整座山作為内穴。這是因為五葬天的島嶼位于苦海上方,普通建築難以捱過積年的狂風暴雨,想要安然無虞的移動島嶼,更無從說起。
就像現在這樣,房璃側首,看着移動的天空,擡了擡唇角。
在嗎,輕雪姐姐。
我來你的眼皮子底下偷東西了。
此時此刻,數百裡之外的地下妖市。
禮儀樓内,白午雄的房門第三次被敲響。
樂衍趴在裡間的茶水桌上,手指百無聊賴的逗弄着銀蟬,聽着門口的白午雄和來人扯了會兒皮,好半天,門才又關上了。
繁華迷眼之地,沒有足夠明亮的燭火,屋内一片暈暈,白午雄沉重歎氣,邊給自己倒茶邊自言自語:“和我同路來的都走了,留下來的都是要談大生意的,我一個小鎮,隻想求穩。眼看着時間快到了,這可怎生是好?”
樂衍專心玩蟬,翹着腳晃來晃去,并不搭理。
白午雄掐腰,焦灼的在房中走動,忍不住開口:“我白某人自問也不是沒見過妖,但你說這妖市,妖的地盤,給我下了什麼藥,還是我的眼睛出了什麼問題,怎麼能一點都看不出來呢?現在這樣可要如何脫身?中間還吃了這麼些東西,不會給我下毒吧,嘶……”
樂衍捂住耳朵。
白午雄愁眉苦臉的絮絮叨叨一番,忽見銀蟬的翅翼一振,亮了一亮。
兩個人一下精神了,齊齊圍過去,聽見裡面傳來熟悉的來自渺遠的聲音:“白監長。”
她頓了頓,改口:“白鎮長。”
白午雄“哎”了一聲。
地下的殓房,千年寒石經久的散發着緻命的冷氣,放眼望去冰白一片,像是踏入了一個域外之地。地面上整齊擺着數十擔架,以木架支撐的紗帳蓋住,其中幾具屍身的紗帳被掀開,帳口朝天倒在一旁。
房璃站在其中一具屍首前,冰石的寒光裝點在叆叇邊緣,冷的不似凡間人。
“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
她看着腳下被利口撕扯過的血屍,“如何判斷一具屍體的傷口,是不是狗咬的?”
白午雄:?
白午雄:“呃。”
白午雄思索:“狗有犬齒,上下颌各兩顆,這點與人不同,且犬齒之間間距較大。不過和狗相似的咬痕海了去了,要判斷是不是狗咬的……還确實是有點難度。”
房璃:“我知道了。”
樂衍迫不及待:“璃姑娘,你帶着廖大人找到通天梯了嗎?”
房璃想了想,道:“找到鐵窗淚了。”
“什……”
兩個人傻了一會兒,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房璃的神識連接已經斷開,隻剩下一隻不會說話的蟬蟲,用那兩顆紅珠子盯着他們。
這下可有點難辦。
殓房的寒氣侵蝕入骨,房璃又沒有靈力護體,她動了動開始發僵的手指,看着這數排赤果的屍體,苦笑。
沒有同光宗的衣物作指示,她如何在短時間内找齊所有屍體,進行辨認?
不。
房璃回想方才與白鎮長的對話,靈犀一現,後退一大步。
怎麼忘了?有一具,不需要衣物也能認。
她将那幾架紗帳複原,搓着手臂飛快往深處走,繡花鞋無聲踩在石面上,雪白的結着冰霜的紗帳從她身側不斷滑過,很快,房璃停了下來。
這隻紗帳比旁邊的要小上大半,她伸手輕輕拈起,視線落到正中央土黃色的毛絨上。
小武師兄。
房璃很輕地吸了口氣。
——别來無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