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陰風,房璃面朝數百飛空道士,站在甲闆上一動不動。
池歸蘆隻疑惑的兩秒,頓時心領神會,吹了聲亮哨,清越的聲音穿過鉛雲,天空蓦地出現抹明色——
煙縷般的藍色契馬拖着朱輪華毂徐徐駛來,四蹄踏風,鬓毛如流,由遠及近,像個美男子一樣,垂首停在了房璃面前。
池歸蘆:“這是先前早為您準備的坐具,隻不過您一直堅持禦氣,從未見您用過……”
話音還沒落,房璃的一隻腳已經踏進車廂,空間寬闊,她無須矮身,大大方方地坐了進去。
廢話,别說禦氣禦劍,她連掐個訣都費勁,不用坐具,怎麼上去?
“……”
廖燕旁觀這陡生的變故,臉上驚疑不定。
普璃此人,見她的第一眼就能将她看透,修為低階,靈力微弱,反應很快,有幾分聰明,但終歸和她的名字一樣,隻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女子。
這樣的人,竟然會是狴犴宮宮主嗎?
廖燕一激靈,在心裡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刮。
廢物,那可是徐輕雪!什麼靈力修為,還不是她想讓你看到什麼就是什麼?現在最重要的是,如果狴犴宮宮主親自入局隻為引蛇出洞,豈不是說明,妖市早就被盯上了?
任他廖燕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就算回到妖市,那裡也遲早會淪陷。他在心裡飛快盤算,與其和狴犴宮作對,倒不如趁早歸降,以謀生路。
隻是。
回想起為難普璃的種種,他不禁在心裡犯難。
打包了一行妖族人犯往五葬天去。忽然間驚天動地一聲爆炸,餘波震蕩,衆人回首,海水淅淅瀝瀝如雨落下,海面上隻剩靈船的殘骸碎片,證明這裡曾有人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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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璃摸着手腕上尚未解開的枷圈,靠着車内的金絲軟枕歇息,熏香幽幽沁脾,她一刻也不曾放松,仍在腦中飛快琢磨。
“老頭,”房璃喊,“你活了這麼久,有沒有見過徐輕雪的真容?”
元神正在安眠,伏趴在地,像一頭小憩的雪白的獸,乞丐瞥一眼藍玉空間裡化出的人影,掀唇諷刺:“連你都沒見過,我怎麼知道?”
房璃被他的态度氣笑,轉念又想,池歸蘆能将她認錯,至少說明宮主此刻并不在五葬天。
說到底……
心中的疑問泡泡就快要戳破時,就聽見車簾外的池歸蘆道:“宮主,屬下有一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房璃親眼目睹過徐輕雪的治下風範,松緊有度,手段雷厲,宮内大小事官對她有敬畏而無恐懼,年長的還懂些委婉禮數,一些年輕的事官常常直言不諱,她也不會太怪罪。
除了一回。
好像是玄部前任的稱旗司在堂上公然議論小太子與徐輕雪的婚事,言語潑辣明諷,甚至一度内涵太子年紀幼稚,坐在宮主身旁,不像是未婚夫妻,倒像是一對遠親姐弟。
當時是什麼情形來着?
當時徐輕雪支頤着下颌,長直的睫毛擋住烏黑墨瞳,周身散發着苦海風雨一樣冷涼的氣息,看着那位旗司,頗有些不以為然。
房璃記得,小太子并沒有感覺自己被冒犯。
他甚至沒有将旗司的話聽進耳朵,因為當時他就疊着手坐在宮主旁邊,垂首卻擡眼,偷偷盯着她慵懶冷漠的姿态,滿腦子隻剩下優美二字。
好想。
好想成為這樣的人。
後來怎麼樣了?
房璃搖搖腦袋,将自己從往事的淤泥中拔出,耳邊,池歸蘆的聲音正悉數落下:
“……宮主這些年雲遊各方,極少再着手宮内事務,我是想,”女孩猶豫了一下,幹脆還是說了,“您是不是打算換屆了?”
房璃:“……”
是了,應該是這樣。
徐輕雪并沒有如傳聞中的那樣飛升神域。相反,她一直在人間和通天域四方遊曆,修仙的事房璃不懂,想是,為了給飛升履曆上添幾抹深入基層的顔色。
話又說回來了。
房璃心中唏噓。
整個五葬天出動,想必徐輕雪的化身就在這苦海附近,隻不過因着苦海紊亂的靈力磁場,這才讓廖燕的隊伍截了胡。這番真假宮主的計謀長久不了,她得趕緊動作,快快脫身才是。
至于那位徐宮主,先讓她在海上漂一會兒吧。
契馬的速度如風如電,眨眼到上宮的功夫,房璃已經整理完了全部思緒。
這個計劃沒有技術含量,隻一個快字訣。
越快越好。
房璃立刻道:“去架閣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