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冕捂着鮮血淋漓的傷口,在密林中倉皇逃竄。身後兆悠真人緊追不舍,新傷舊痛讓他幾欲昏厥。他咬牙祭出邪骨,漆黑魔氣如毒蛇般從骨縫中竄出,纏繞上他的四肢百骸。"待我吸收邪骨...這三界還有誰能阻我!"他瘋狂地嘶吼着,邪骨正一點點融入他的血肉。
"魍之主..."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他識海中響起,"你以為吞噬邪骨就能取代吾?"谛冕痛苦地抱住頭顱,卻無法阻止那聲音侵蝕,"貪妄之人終将成為邪骨的容器...現在,你是吾的了。"當他再次擡頭時,瞳孔已化作鎏金色,嘴角勾起一抹屬于魔神的冷笑。
靈曦猛然睜開雙眼。身下石榻的寒意透過單薄的衣衫滲入骨髓,身上卻莫名覆着一床薄被。她竟然...還活着?
為何還要活着?她茫然地想着。這具軀殼就像一具腐朽的傀儡,被命運之線強行牽扯着。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痛苦,卻始終得不到解脫。或許這就是天罰——要她代替衆生
親身體會初魔那永世不消的痛苦。可即便這般折磨,比起他的萬載煎熬又算得了什麼?
她木然地環顧四周,意外發現視線竟比之前清晰了些。體内遊走着微弱的神力,勉強抵禦着荒淵的濁氣侵蝕。這具蒼老軀殼裡,連最後一絲魔氣都已消散——她再也不是他親手塑造的那個魔女了。
姒嬰和驚滅不知去向,整個荒淵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墳墓。她掙紮着從石榻上滾落,枯瘦的手指摳着石壁,一點一點艱難地爬起身來。魔宮近在咫尺,她卻再也不敢靠近。那縷血脈相連的神魂羁絆已經斷了,她還有什麼資格回去?
那張被遺忘的傳送符卻無風自動,固執地飄落眼前。法陣的光芒溫柔籠罩着她,她不再掙紮,任由命運擺布。
當光芒散去,她已站在荒淵出口。仙門布下的天羅地網閃爍着刺目的金光,傳送符終究沒能帶她離開。
靈曦蹒跚着轉身——原來,命運已經替她做了決斷。
正要折返時,姒嬰和驚滅的身影從遠處閃過。還未及呼喚,一隻染血的手突然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入岩縫。擡頭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澹台燼傷痕累累地緊抱着她,玄色魔袍已換回染血的仙門裝束。他示意噤聲,目光警覺地望向岩縫外。
靈曦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渾身血液瞬間凍結——站在姒嬰驚滅面前的竟是谛冕!可他周身萦繞的,分明是...初魔的氣息。
"谛冕...吞噬了邪骨?!"
谛冕甫一落地便驟然發難,五指如鐵鉗般掐住驚滅的咽喉,将他狠狠抵在岩壁上。"給我力量..."他的聲音裡混雜着初魔的低沉語調,瘋狂汲取着驚滅體内的魔氣。
姒嬰僵在原地,瞳孔劇烈收縮——那聲音分明是...尊上?!直到驚滅從喉間擠出破碎的"救我"二字,她才如夢初醒。傘中細劍铮然出鞘,帶着淩厲的破空聲直刺谛冕心口。然而對方隻是輕描淡寫地擡手,便化解了她全力一擊,反手掐住她纖細的脖頸,将她整個人提至半空。
陰暗的岩縫中,靈曦渾身顫抖得像風中落葉。她拼命掙紮想要沖出去,澹台燼卻死死捂住她的嘴,将她禁锢在懷中。他從未見過靈曦如此失态——那雙總是淡漠的眼睛裡此刻盛滿了驚恐。她是在害怕谛冕身上初魔的氣息?還是...在擔心姒嬰和驚滅?
驚滅猛地爆發全身魔氣,硬生生将谛冕震退數步。借着這短暫的間隙,他迅速現出九頭蛇真身法相,龐大的魔軀擋在姒嬰面前。"快走!"他嘶吼着,聲音裡帶着前所未有的決絕。明知不敵,卻仍要以命相搏,隻為給她争得一線生機。
然而谛冕隻是冷笑一聲,擡手隔空一抓。無形的力量瞬間将驚滅拽回,任憑他如何掙紮都無濟于事。姒嬰見狀,立即就要沖上前相助。
"走——!"驚滅用盡最後的力量,一掌将她推向遠方。袖中那個粗糙的紅色稻草人随之飄落,輕輕掉在姒嬰腳邊。
驚滅最後的目光追随着姒嬰遠去的身影。萬年來,他始終将那份心意深埋心底。多少個日夜,他想告訴她自己的心意,可她的眼中永遠隻有魔神。于是他将複活魔神當作畢生所求,隻因這是她最大的心願。
他喜歡看她生氣時瞪眼的模樣,喜歡聽她說"你懂什麼",甚至喜歡她每次遇到麻煩第一個想起的就是自己。若能再聽她喚一聲"驚滅",該有多好...
驚滅重重倒地,手臂無力地伸向稻草人的方向,終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姒嬰呆立在原地。淚水不受控制地從她眼眶滾落,一顆顆砸在塵土中,濺起細小的塵埃。
"姒嬰..."
那聲熟悉的呼喚讓她緩緩擡起淚眼。當看清眼前之人時,她的呼吸瞬間凝滞——谛冕的面容正在扭曲變幻,逐漸化作那個她追尋萬年的身影。那張她夢中出現無數次的臉,此刻就在眼前。
"尊上..."她顫抖着輕喚,聲音細若蚊呐。看着初魔一步步走近,那雙金色的瞳孔依舊如記憶中般深邃迷人。他緩緩擡手,修長冰冷的手指輕易扼住了她纖細的脖頸。
"吾的複活...還需要力量。"初魔的聲音冰冷得不含一絲情感,精緻的面容如同完美的雕塑,空洞地注視着她。
窒息的痛苦讓姒嬰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腕掙紮。這個舉動讓初魔微微蹙眉——姒嬰是他最忠心的下屬,她的力量本就是他所賜予。如今同悲道即将開啟,萬物都将歸于混沌,能在此刻将力量獻祭給他,本應是莫大的榮耀。為何...她會抗拒?
"姒嬰..."他的聲音裡帶着幾分困惑,"你不願...奉獻給我嗎?"
被扼住咽喉的姒嬰癡癡地望着這張朝思暮想的臉。淚水順着臉頰滑落,她卻忽然露出了釋然的笑容:"從您...帶我回來的那一天起...姒嬰就決定了...要永生永世...為尊上活...為尊上死..."
說完,她緩緩松開了掙紮的手,徹底放棄了抵抗。
初魔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贊許的弧度。姒嬰的意識開始模糊,恍惚間,她又回到了萬年前那個夢境——她追趕着初魔的背影,喊着:"尊上,等等我..."初魔停下腳步,轉身對她溫柔一笑,輕輕牽起她的手,帶她走向白骨祭壇。
這樣...也好。姒嬰最後想道。從今往後,她就能永遠成為尊上的一部分了...
當初魔松開手時,姒嬰如斷線的木偶般跌落在地,再無聲息。
吸收了驚滅和姒嬰的力量後,初魔的幻象消散,谛冕恢複了本來面目。他擡頭望向魔宮方向,臉上浮現出焦灼之色——時間所剩無幾,必須立即趕往魔宮開啟同悲道!
"你在這裡藏好,我去找人。"澹台燼将洗髓印鄭重地放在她冰冷的手心裡,強忍着斷腿的劇痛緩緩站起身。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谛冕消失的方向——那裡是魔宮所在,絕不能讓谛冕開啟同悲道。
洗髓印攻防一體,定能護好她。
他最後深深地望了一眼蜷縮在岩縫中失魂落魄的身影,拖着鮮血淋漓的左腿,一步一步艱難地向荒淵外挪去。
靈曦呆坐在原地,腦海中一片混沌。假的...一定是假的...爹爹怎麼會殺姒嬰?他明明那麼欣賞姒嬰,姒嬰為他複生付出了一切,做得比自己還要好...是幻境!對,這一定是幻境!
她恍惚想起不久前,姒嬰還溫柔地問她:"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下次去凡間給你帶..."那個在她最脆弱時給予依靠的肩膀,那個五百年來支撐她走下去的力量。每當她受委屈,姒嬰比她還要憤怒;每當她身體不适,總能看見姒嬰關切的眼神;每次醒來,第一眼望見的永遠是姒嬰欣喜的目光...
"姒嬰...驚滅..."她顫抖着爬向他們,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姒嬰已經冰冷的臉頰,期待着下一秒幻境就會破碎。
為什麼?!
"下次幹壞事我們仨一起去...一家人團團圓圓..."驚滅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我們還沒一起去啊...你們起來...起來帶我去啊!為什麼要騙我...
"你是說我們可以像朋友那樣交談?"
"...你的娘親是誰?"
"我會把魔胎帶回魔域,待尊上複生,他一定...一定可以救你!"
記憶中姒嬰的笑顔,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可是,我卻…救不了你。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她恢複視覺?為什麼要讓她直面這般殘酷的現實?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要離她而去...
"該死的明明是我..."她跪在地上,将姒嬰冰冷的身體緊緊摟在懷中,仿佛這樣就能将體溫傳遞過去。"對不起...對不起...姒嬰,對不起...我不該讓你留在魔域,不該讓你去尋找魔胎..."淚水浸濕了姒嬰的衣衫,她将臉深深埋在那熟悉的肩頭,痛哭失聲。
她原以為自己早已麻木,即便開啟同悲道也不會再有絲毫動搖。可此刻這撕心裂肺的痛楚是什麼?這幾乎要将她靈魂撕裂的悲傷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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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毀天滅地的力量自魔宮沖天而起,直貫九霄。蒼穹震顫,雲層破碎,與萬年前如出一轍的場景重現世間——同悲道再次開啟了。
靈曦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渾身脫力地跪坐在岩壁之下。她手中緊握着驚滅留下的稻草人,姒嬰與他的身軀早已化作飛灰消散。她仰着頭,空洞的目光望向被同悲道撕裂的天空,眼中再無半點神采。
澹台燼終究還是沒能阻止這一切。
谛冕是被邪骨操控才殺害了姒嬰和驚滅,而操控邪骨的...是初魔。
靈曦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那個對她極盡溫柔的人,為何會...
如果死的是自己就好了,她忍不住想,這樣便能解脫了...
可悲的是,她連為他獻祭的資格都沒有了。
一道黑色流光劃破長空,屠神弩應召飛向魔宮。她身側的洗髓印突然顫動起來,随即騰空而起,與屠神弩彙合而去。同悲道已開,三魔器與邪骨齊聚。接下來,隻要抹去魔胎的意識,他就能真正降臨。
可此刻的她...
突然不想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