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手、甚至是偷偷跟着默讀的唇都在忙碌。
背到半路甚至感覺大腦都有點轉動不過來了。
長時間盯着一個地方，疲憊的眼睛都開始變得幹澀。
燕雪融伸手揉了揉。
身邊好像還有人在。
但不知道為什麼，之前聽着偶爾還出現的聲音也跟着消失了。
之前圖書館裡偶爾出現的動靜，燕雪融都當白噪音來處理了，現在的過分沉默似乎透出了一種奇怪的詭谲。
是剛好走了一批自習的同學，所以現在比較安靜嗎？
燕雪融一邊盯着書，順勢拿過手邊買的便宜冰美式，在桌面水平線往下一點的地方，輕輕低頭小聲地吸着。
就在沉默當中，似乎眼睛餘光旁邊的位置上，有人動了動。
像是用手在桌面上撐着。
沉默了一會兒，耳邊傳來一聲突兀的笑。
整個圖書館不算特别安靜，畢竟再怎麼樣也會有一些翻頁聲、鍵盤敲擊的聲音，還有在圖書館找書的腳步聲。
但在燕雪融坐着的位置上，此時此刻這個笑聲就像是劃破了詭異的寂靜。
燕雪融聽見旁邊的人，聲音中還帶着明顯的揶揄和調侃。
但調侃和揶揄的對象明顯不是她。
“你女朋友都在圖書館這背大半天的書了。”
“怎麼都不看你一眼？”
“都不知道自己對象坐在隔壁哦？”
燕雪融頓了頓。
先是有些疑惑，她緩緩随着聲音的方向逐漸擡頭，側身看過去。
卻因眼前看見的人，瞳孔一點點睜大，原本抿起來的唇不自覺中就放松了下來，甚至張了張嘴，不可置信。
已經很多天都沒見過的人，就在燕雪融離開圖書館之前在學生寝室找借口讨論過的主人公。
此時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坐在自己身邊。
燕雪融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坐過來的。
畢竟途中有好幾次時間段是燕雪融往衡旭另一邊的方向上側身，翻找自己的包包。
是從餘光上，燕雪融早就已經知道這裡有人坐着了。
卻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主人公竟然就是衡旭。
衡旭的旁邊是一個燕雪融沒有見過面的男孩子。
學生會裡也沒有印象。
看上去像是衡旭自己專業上的同學。
正笑眯眯地調侃着他們兩人。
像是那種起哄好朋友怎麼和女朋友吵架一樣的眼神，甚至在看見燕雪融後反而更起勁了：
“我說，衡旭你該不會是惹了人家小姑娘生氣——”
“不理你了吧？”
旁邊坐着的衡旭桌面上放着書，有圖書館專門的标簽。
有些标簽就是勤工助學的學生來貼的，燕雪融也幹過這個工作，所以非常清楚。
那是一本沒有翻譯的全英文名著。
燕雪融也曾經見過，想試着讀這本書。
但太多教科書上沒有的俚語和用法，最終讓燕雪融半途而廢。
聽到身邊同學開口的說話，衡旭的眼神從書上擡了上來。
那雙一向看起來淡漠還帶着一絲厭世的眼眸，輕輕從書上挪動到了燕雪融的身上。
掃了一眼。
燕雪融大腦空白，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已經反應不過來了。
這下，她到底是應該沉默不說話，還是要開口澄清比較好？
燕雪融已經處理不過來了。
于是她呆呆地，看見過了一下，男人忽然眼神盯着她笑了一聲。
“嗯，對啊。”
燕雪融的眼前仿佛一切都被減緩了。
好像她面前的衡旭都變成了慢鏡頭。
緩緩張開說話的嘴唇，速度是那麼慢，可是唇形的開合又是如此清晰。
讓燕雪融能看見那雙潋滟流轉的眼睛裡，都是屬于燕雪融被震驚到說不出話的影子。
燕雪融的耳膜輕輕傳來了震動——
“所以，這不是來哄女朋友了嗎？”
·
燕雪融手放在桌面上，側身看着衡旭。
過了好一段時間才反應了過來。
“你——！”
燕雪融猛地後退了一下，圖書館裡預算有限的椅子，就這麼不堪重負地發出了滋啦一聲。
然後僅剩的一絲絲理智，讓她在開口的瞬間就意識到自己身處何處，将聲音拉到最低。
但她還是反應了過來椅子上的響動，連忙起身。
臉漲得通紅，忙跟對面看過來眼神已經有些譴責的無辜同學對上。
“對，對不起……”
燕雪融咬着嘴唇坐下，人在圖書館，又不能發出多大的聲音。
她連忙死死抓住衡旭的衣角。
悄聲裡帶着明顯的怒火。
“你在胡說什麼？”
“我說錯了？”
衡旭揶揄的眼神睨着她：“還是說，你終于想通了打算和我撇清所有關系，澄清之後一切歸零？”
“……”
衡旭真的是一個很會抓她弱點的人。
狡猾的塞壬。
這下真是進退兩難了。
燕雪融漲紅着臉，算是她不占理，可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反駁的語句。
“我……你……”
衡旭旁邊的同學早就已經用“嗑到CP”了的表情，對着他們兩人，“嗚呼”地做了一個嘴型。
燕雪融看到了那個表情的瞬間，連忙從旁邊用力攥住了衡旭的手腕。
“你……”
燕雪融紅着臉：“你跟我出來！”
衡旭旁邊的同學睜大眼睛，眼睜睜看着那個看上去本來才是被哄的“女朋友”，就這麼氣勢洶洶地抓着衡旭離開了。
“哇，不是吧……”
“讀大學這麼久，我還沒見過有人能對衡旭這麼強勢哎……”
同學搖了搖頭，連忙打開手機，在機器人比賽的小組讨論群裡開始發消息。
“你們知不知道我今天看到了誰！”
“我看到衡旭去哄吵架生氣的女朋友了！”
然而這些燕雪融都不知道。
她腦子一熱，拉着衡旭從圖書館裡面一步步往前走去，拉到圖書館外面可以休息的區域。
那個區域裡還有人在，偶爾看見他們倆，眼睛一亮。
沒有一點對學習的欲望。
全是對吃瓜的期待。
燕雪融就這麼“牽”着衡旭走了快大半棟圖書館，終于找到了一個沒有人在的休息區。
然而還沒能等她開口。
背後的人就說了一句。
“好疼啊。”
“你能不能捏輕兒點？”
微微上翹的尾音。
讓燕雪融想起還在衡旭别墅裡的松松。
燕雪融回過頭去，就看見看上去還有些吊兒郎當的衡旭松松地在上面，那雙仿佛不需要多做什麼表情都能吸引到人的眼睛，就這麼看了過來。
燕雪融這才發現，她剛剛一直抓住衡旭。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手上的力度已經越來越重。
等察覺過來，衡旭的手上已經被她抓出了一層淡淡的粉色。
衡旭應該不是皮膚容易發紅的狀态，單純是因為燕雪融力氣就不小。
燕雪融像是觸碰到了火，一下子松開退了回來。
“你……”
心裡想說出來的話有千萬句。
想問為什麼她之前在H酒吧就這麼攤開來說了，怎麼衡旭還會來找自己。
想問為什麼要說這麼讓人誤會的話。
想問為什麼……
為什麼不生氣？
有那麼多複雜的情緒，就這麼積壓在燕雪融小小的心腔裡。
就算是想要沖出去，都不知道應該要怎麼走、應該要先放出哪一個才好。
千言萬語就這麼擠在一個地方，最後落到嗓子的中央裡，被心裡油然泛起的一股無奈和無力感遮擋。
燕雪融歎了一口氣。
最後隻問：“……你怎麼在這？”
“查點資料。”
男人伸手松了松手腕，懶懶地靠在牆面上。
“不管信不信，來之前我不知道你也在。”
說起這事，衡旭都有點無語。
之前機器人專業這邊的比賽快要開始，但他們小組在中間研究過程裡正好被一個很細微的地方卡住了。
雖然時候簡單調整過後，就大概可以繼續運行。
但實際上就和做遊戲代碼一樣。
隻是找到了重新運行這個代碼的方法，沒有找到代碼本身出現bug的原因。
短期之内能解決，可也不是長久之計。
恰巧這個BUG涉及的方向是衡旭沒那麼擅長的領域。
更何況衡旭有更大的野心，這一批機器人的主要研究解決之後，至少有少部分的專利他可以直接帶走。
這個專利内容從他高中時期在家自學就有基礎構思，上大學之後就開始準備。
直到現在，真的就要落實了。
所以就算是一個小Bug，衡旭還是抓着人過來查了。
也就是在前來圖書館期間，旁邊的隊友偶然提起：“最近怎麼沒看見你和女朋友出去玩啊？”
“我們都在開盤你們倆是不是吵架了呢。”
衡旭一挑眉。
“賭注是什麼？”
“嗯？”隊友沒多想，“請吃飯。”
衡旭懶懶地擡眼，順手把落到肩上的春絮拂落。
“随便你們。”
衡旭一隻手塞進褲兜裡走進圖書館，“不能去打擾她。”
衡旭不知道。
聽到這話的隊友默默在群裡把開盤的選項改為了兩人感情很好沒吵架。
誰能想到竟然在這裡正好能看見那個小松鼠的身影。
她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坐在長桌面前。
燕雪融這段時間都沒有見過衡旭，但兩人重合偶遇的時候很多。
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燕雪融故意繞開。
衡旭看着她似乎修剪過了一次頭發，柔軟的發絲在心髒附近的位置，剛好是随手紮起來不會太難的程度。
它就這麼順從地垂落，偶爾被那細細的手指繞在耳後。
衡旭就這麼莫名地在偌大的圖書館裡，盯住了眼前這一幕。
像是流浪了很久的小狗，在小區裡終于看見那個長期給自己喂幾根骨頭的兩腳獸。
明明那個兩腳獸都不知道喂了多少流浪狗了。
可小狗總是第一眼就能看見喂養過自己的那隻兩腳獸。
衡旭就這麼往前走去，在空出來的同桌位置上坐下。
隻是沒想到不管他在旁邊幹了什麼，這沒良心的小松鼠是真沒看見。
頭都沒擡一次。
到最後，連身邊跟着過來的隊友都忍不住用調侃的眼神看向他了。
仿佛就在說“你看你都對女朋友做了什麼，人家都不理你了”。
直到時針不停地轉動，輪回到如今。
燕雪融聽着他說的查資料。
想起剛剛她在震驚之餘偶爾瞥見的，放在衡旭面前的全英文書。
當時那本書裡好像确實有很多類似數列或者程序相關的東西。
而且衡旭身邊的那個同學，好像還拿着一個筆記本電腦。
兩人中間位置上還有筆記本……
好像，真是為了正事來的？
一種複雜的情緒迎湧而上。
燕雪融甚至有點分不清楚，方才是為什麼才沒有将那些話問出來。
最後出來的那一刻文字聽上去都像是在無形的撒嬌。
很古怪。
古怪得燕雪融頭大。
她歎了一口氣。
“你……最後……”
“你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衡旭的态度似乎比燕雪融想象中更坦然。
他隻看過來，“你這人好過分。”
“擅自要綁風筝線，卻不給名分也不負責。”
衡旭靠在牆上，微微擡眼看燕雪融。
一絲隐約挂着埋怨的聲音就這麼傳來。
“你這個吊着我的小渣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