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哪兒來的婚禮,領了證連飯都沒吃,李觀南就着急回學校上課了。
課不是非上不可,可那個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久留,排隊領證的,沒一個不高興的,除了他。
結婚證昭示着李觀南和朱新月捆綁的後半生,好在那從學籍信息上扣下來合成的照片被鋼印壓得扭曲,看不清他稚嫩的臉龐、老土的穿着和空洞的眼神。
真是多看一眼都難受。
李觀南打開腰間的手,盡量離身後的人遠一點。
他真心祝福楊葉佳,可他偶爾不應該冒出來的後悔和懊惱總是會将他從營造的童話氛圍裡拉扯回現實,告誡他,生活本就是得過且過。
人應該知足、感恩,人生海海,能認識一個知心者已經很難,更何況互相喜愛的人,這多麼奢侈。
和不愛的人結婚才是大多數人的命運,你應該停止自怨自艾
況且你根本就沒有愛的人,也沒有愛你的人。
連選擇項都沒有,又何必過度思考。
夏昀又蹭了蹭他的手,李觀南應激似的躲開。
身後這個人你更是碰都不要碰。
李觀南趁着搶紅包的間隙,偷偷溜了。
等夏昀找到人的時候,他正在和一個陌生男人交談着什麼,抽着老煙的男人正是楊葉佳的舅舅,在紙漿廠上班多年:"這不是夏總嘛?"
布滿橫紋的粗糙雙手,學着領導做派,伸到夏昀面前。
夏昀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也不清楚他和李觀南的關系,但還是握了握手。
"我是紙漿廠的員工,管放水的,"衛福路還沒當廠長的時候就開始管蒙江鎮的攔水壩了,後來為了引水到紙廠,這才入了編,算起來也是元老級員工了。
李觀南趁着溫老二和夏昀搭話,站在一旁發呆。
他猜測的沒錯,李良賢救人那天,放水的事情真的有問題。
可是本不該放水的時間段,為什麼衛福路執意要放水呢?
"聊什麼呢?"夏昀問溫老二。
溫老二笑得憨傻,吐了一口濃痰,也沒說個所以然,說來說去都是廢話。
最後口也說幹了,飯也該吃了。
三個人分頭往不同的桌席走去。
婚宴擺了五十多桌,前前後後換了三輪,吃完飯,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
李四凱來的晚,還是騎着那輛摩托車,頭發剃成寸頭,第一眼,夏昀沒認出來。
"這……這不是夏昀嘛?"李四凱喝了幾口酒,才反應過來,"你怎麼回來了?"
衛安智趕忙給李四凱介紹,李四凱這下才弄明白原來紙漿廠是夏家控股的産業,酒杯裡的二兩酒一杯就下了肚:"老同學,還是你混得最好,以後我們都要靠你了。"
衛安越在下面踢了他一腳:"喝你的酒。"
"我說的沒問題啊,我們還是相處過一段時間嘛,賽摩還記得不?哦,還有那個娘娘腔,現在娃都生三個了,當初我們還以為他是那個呢……怎麼個說法呢?對了,同性戀。"
衛安智又踢了他一腳。
"你踢我幹什麼,……龍舟節,你記得不?你走丢了,我還幫着找呢?"黃湯下肚,李四凱口無把門的,什麼都往外吐。
"咦,那不是李觀南嘛,怎麼回來了?"李四凱指着跌跌撞撞往外走的人,"你人不見了,把他倒是差點吓死,差點被淹死讷!"
闆凳一個不穩,李四凱仰面倒在地上,嘴上罵罵咧咧爬起來,剛想看是哪個走路不長眼的故意絆他,就收到衛安越飛過來的眼神,趕緊閉上了嘴。
朱新月趕着回去接班,吃完飯就騎着電驢走了。
李觀南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對面的留着兩撇長白胡須的大爺喝了點酒,話密得很,一會兒問他姓什麼,一會兒又問他住哪裡,沒說幾句老大爺就摸清他的底細,态度比剛才還熱情,直到被他勸了好幾杯酒,李觀南也沒理清楚兩人之間的輩分,隻知道大爺是李良賢母家的遠房親戚。
他可能也酒上頭了,撐着頭靜靜聽大爺講爸爸小時候的故事,從滿身污泥學走路、學手藝到結婚,再到意外離世。
李良賢四十年的人生。
大概是吃藥又喝了酒,太陽穴一陣陣抽痛,打斷了談話,李觀南撐着身子往屋後去,半道上還碰到換下禾服的楊葉佳,兩人簡單說了幾句,他又繼續往後屋去。
腦子裡吵得很,甩甩頭還是症狀不減,全是祖屋院壩那邊的高聲談話,于是李觀南又繼續往前走。
昨天才下過小雨,田坎上滑膩膩的,清醒的人都站不住,更何況醉酒的人。
一個崴腳,李觀南成功跌進楊家的魚塘裡。
撲騰幾下,就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