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裡尋她千百度”,兜兜轉轉,不得一寸尺素。
惠子逢常聽爺爺奶奶說,自己從很小的時候便會對一首名不見經傳的二胡獨奏着迷;三歲去一位收藏家的家裡拜訪,盯着一幅畫不肯走,非要問主人那畫裡的人是誰;出門遊玩,引起他注意的景物往往是别人眼中不起眼的東西。後來慢慢長大,他意識到自己的這些行為是因何而起,于是一直努力地尋找。那些東西的背後藏着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隻要達到目标,内心的沉重與焦灼自然會放下。
那個目标是什麼呢?盡管身邊的人再三詢問,惠子逢知道自己不能說。要是公之于衆,很多東西便會在口口相傳中被抹殺幹淨了,惠子逢對這一點十分清楚。
這家店名為“山有扶蘇”,經營模式類似于傳統意義上的當鋪。原本二樓是明嚴作為卧室使用的,後來因為她不管什麼東西都收,存貨越來越多,于是二樓幾乎成了一個連最優秀的收納師也會發愁的雜物庫。不過,一樓總是布置得極其簡潔利落,一直保持着最初的樣子,因為需要用來接待客人。
惠子逢是第一次上樓,對周圍的一切感到陌生。看着越來越古舊的裝修,他感到心情壓抑,然而又有一些興奮,好像回到久違的家的感覺。當然,指的是适合他的靈魂居住的家,而不是現實意義上和家人一起住的房子。樓梯上的燈光十分昏暗,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透過窗戶向外望去,小雨淅淅瀝瀝,山間雨霧缥缈,山峰時隐時現。惠子逢發現那并不是一扇真正的窗戶,而是僞裝成窗戶的玻璃工藝品,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可以看到千變萬化不同的山間或是天上景色。若是細聽,還會發現那些景色是自帶配音的:山間有風,溪流有水,雲層湧動,仙人奏樂。
這個東西,恐怕全世界隻有這一件。若是拿去展覽,拍賣……惠子逢不禁回頭望一眼明嚴,那個正在大快朵頤的單純女孩,其實并不像表面上那樣,對吧?
“你在看什麼?”水西發覺惠子逢沒有跟上來,一回頭正好看見他正在盯着明嚴,便趴在欄杆上等,直到惠子逢的思緒回到上樓這件事情上來才開口問。
“大隐隐于市,難道明嚴是一位‘高手?”惠子逢堪堪一笑,不願說得太明白。她是知道呢?還是不知道。守着價值連城的寶貝,在南重甯街做着寒酸生意,到底靠什麼活着?若是有識貨的上門騙她,這個柔弱的女生又該如何應付?
惠子逢向水西提出疑問。水西開門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看起來是對主人的禮貌。主人問話,做仆人的應該停下手中的事認真回答。
“真難得!”水西做出标準的客氣微笑,“你竟然主動想要去了解别人。”
“你是在挖苦我嗎?”惠子逢又想起那句“生性涼薄”的話,連水西也無時無刻從他身上看到了這一點。
“不用在意。”水西說了這麼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不知道是讓惠子逢不要在意什麼高僧的預言,還是不用在意明嚴的處境。又聽他解釋說,“生性涼薄又不是壞心腸,并不耽擱你樂于助人呢!對不對?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了,要是放下這些心結,人生境界可就邁出了一大步。”
“好端端地談什麼哲學?”惠子逢調侃,心裡卻是感到欣慰:他身邊都是很好的人呢。不過,這心結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人生二十年,執着了十幾年,就算費盡心力投身于旁的事,強迫自己不順着心意過完大半輩子,總會有些時刻成為漏洞,看見那些蛛絲馬迹還是會痛不欲生。這才是心結。
說話間,水西帶着惠子逢走進一個房間。
“老闆她另外經營着幾家藥店,還是有名服裝品牌的創始人。這裡隻是她休息的地方。哦,對了,她不是高手,她父親才是。大樹底下好乘涼,就是明嚴那樣的。真羨慕啊,大樹底下好乘涼。”
這樣的話,她大概是真的不在乎才把“不值錢”挂在嘴上。那麼她做這家店鋪所追求的意義,是什麼呢?
“這樣的地方怎麼會富不起來?”這是惠子逢還沒有理解的地方。明明隻和對面的街區隻隔了一個溝渠,就算是連帶關系,也應該受到一點關注,被改造起來才是。
惠子逢已經顧不上聽水西的回複了。他被房間裡的一切吸引着。這裡猶如海底世界一般的琳琅滿目,奇幻多姿。紅色的、白色的、藍色的、綠色的……上百件或許是上千件物品中能數出幾十種不同的紅、不同的藍、不同的綠、不同的黃。珍珠冠帶、絲綢、絨花、鎏金妝奁、青銅器皿、古琴名木、精裝書籍……并非個個價值連城,但每一件東西絕對稱得上是精美絕倫。整個房間裡沒有絲毫腐朽的味道,而是彌散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猶如春雨過後空氣裡的栀子花香,或是其他植物的香氣,引誘着來客沉浸于此,流連忘返。
水西回頭對驕傲道,“怎麼樣?是不是有種想占為己有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