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逢并無此意。他不是常人,對這些東西一一看過便很快鎖定了自己尋找的目标。第一次見到的大幅國畫被挂在房間中央當作屏風。畫的是一群少男少女春日遊野山圖。其中一位穿着綠衣的女孩置身于一簇紅色的山茶花之間伸手去抓隐藏在枝葉間的某樣東西。時隔好幾年看見,他的心還是如當初第一次看見那樣激動、興奮,似乎這其中的某種東西引起了身體中某些記憶的共鳴。
為什麼偏偏注意到她?這個女孩與其他人有什麼不同之處?在别人眼裡,就算注意到綠衣女孩的與衆不同,也隻會說“站的比較高,爬得比其他人快,體力好、熱愛自然”之類,這絕不是惠子逢覺得她特殊的理由。當初在一個偏遠小鎮上偶爾從一家小店路過時,一眼就被門口挂着的這幅畫中的綠衣女孩吸引了過去。那一瞬間的感覺就像尋找一個熟悉的人許久,終于察覺到了對方的影子。
對于熟悉的人,不需要看他的臉,不需要瞧他的背影,也不需要聽說話的聲音,或是走路的聲音。當他毫無征兆靠近的時候,你就能立刻感應到某種信号,告訴你,是他,是他來了。
實際上從畫上看不清她的臉,簡單的線條隻勾勒出了主人翁的神韻。看着畫中人,惠子逢隻覺得這天陽光明媚的時候,她純粹的開心着,為着這一時刻眼睛所看到的某個理由。一個時代的某個瞬間,某個平凡的人是快樂的。宏大與渺小,可觸不可及。他本以為是這一點迷倒了自己,後來他卻執着的向店家打探這個女孩是誰。他想要知道這個人是誰。
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擡眼看了看大城市來的年輕人,對他的問題感到困惑。他拄着拐杖,走到畫前,彎身下去,湊到近前,再次确認一遍落款,回頭再瞧瞧惠子逢,說,“我父親二十多歲的時候畫的。這些小孩是他的學生們。穿綠衣服的小女娃兒姓趙,名字叫什麼我已經忘記了。”
你看,這畫距今已經将近一百多年了,畫家的兒子竟然記得畫上的這女孩兒姓趙。這不是很奇怪嗎?
“有沒有可能至今有人還能知道她更多的事情?你知道她的去向嗎?她的家人?朋友?孩子?”
老先生被喚起了不好的回憶,逃避似的回到書桌後面,拿起毛筆,沉默半晌最終還是給了惠子逢答案,“沒留下。一個也沒有留下。你看看那個時間就知道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沒有留下任何後代的人。惠子逢後來翻遍了縣志、那個年代的新聞報紙、一些讀書人寫下的社會見聞、畫家留下的書信,所能知道的信息也隻有那個女孩姓趙,在一百年前存在過而已。
即使内心對此有着這樣清晰的認識,惠子逢仍然沒有放棄。他有預感,自己與畫中人,曲中情的故事的結局并不是僅限于此。
水西在國畫後面撩開一道門前的珠簾,邀請惠子逢進去,“在這邊,放心,老闆睡覺的地方不會讓你看到的。”
裡間的物品擺放竟然有序,不過每個物品之間連有細細的線,稍稍一碰便會有牽一發而動全身,摔碎所有東西的危險。惠子逢走得小心翼翼,仍然不小心被牆壁上的一個釘子挂住衣服。
“别動,我來幫你。”水西毫不猶豫割斷惠子逢的褲子,留下一個拳頭大的洞。“價值連城,你賠不起。”
所謂的價值連城之物是鄉下人用的木盆、石頭串成的項鍊,小孩子喜歡的兩塊錢一個的大紅花,破碎的梳妝台、畫了一半還帶着髒污的素描畫……明明就是一堆破爛。明嚴到底是在做什麼?寶貝也收,破爛也收,而且把寶貝放在外面,破爛卻收在裡面。
“有人的寶貝價值連城,有人的寶貝一文不值,在這裡,它們是平等的。”
話是這麼說,實際上并不是那麼回事。惠子逢想,從物品的擺放很容易能看出來。在明嚴的眼裡,那些價值連城的東西才沒有收藏價值,它們被随意的堆放在一起,或是挂在牆上做裝飾。她認為好的東西則擺放在展示櫃中,用玻璃保護着附之其上的靈氣不受歲月侵蝕。
這房子大得簡直像迷宮。從外面看的時候并不認為裡面會有如此一片天地。惠子逢跟着水西繼續接連穿過了兩道門,又爬過一段狹小的樓梯,最後來到一間空房中,月光從天棚上漏下來,已經足以将整個空間照亮,溫溫柔柔,極具一番詩情畫意。水西畫蛇添足的打開了牆上的電燈。
刺眼的白光一下子從頭頂落下來。惠子逢立即閉上眼睛,并且用胳膊遮擋,等到能夠慢慢适應突如其來的強光刺激之後再睜開,發現這燈光不像尋常的燈能發出來的光。而水西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