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她站在遠西村的老屋裡,隔着院子的廚房窗戶上布着水霧,後面是奶奶的臉。奶奶在笑,熟悉慈祥的皺紋從眼尾散開,嘴角微微上揚,暖黃燈光映出佝偻腰身,手中包餡對折捏緊,一個個大肚兒餃整齊排列。
夏小雨看得入迷,無論是略顯斑駁的木桌還是噼裡啪啦炸響燃燒的木柴都讓她深陷其中,以至于忘了她們相隔的是大片白皚的雪花。
一隻灰黑色身影竄出直奔廚房,她剛看清那是一樓龇着獠牙的野狼,來不及驚呼身體先一步踏出門外。腳底刺骨冰涼激得她低頭,就這麼一眼再擡頭屋子沒了,廚房沒了,隻有她穿着無袖睡裙赤着腳站在雪地裡,寒意侵入骨髓她慌亂的轉圈尋找奶奶。
天旋地轉,自己就坐在廚房裡烤火,身體霎時暖向四肢百骸,前方的竈台邊一個男人的身影在忙碌,輕紗似的白霧袅袅升騰籠罩着男人,她心頭一顫使勁想探清是不是他卻怎麼也不能靠近。
夏小雨緩緩睜開眼,怔愣幾秒回神自嘲。之前怎麼刻意入睡都難,這次倒是睡得快,窗外黑漆漆一片,周旭應該出門了。也不錯,不用道别了。
聞到一股炒泡面的香味心中一愣,起身被子還緊緊包裹在身上,空調也被打開。26度,是春天的溫度,有些期待春天了。
匆匆套上外套下樓,沒有人,循着味道在微波爐裡發現一碗雞蛋火腿炒面。夏小雨對自己無語,大過年的當然是阖家團圓了怎麼可能還在這小店裡。
熱過的炒面有些發坨,她一根根挑開慢慢咀嚼其中的醬香菜香和炸的幹幹的雞蛋香。她一向喜歡這種帶着焦香的炒蛋,覺得不比肉差。
手機鈴聲響起,她莫名覺得這次的鈴聲很急。
接通後魯金珠喘着粗氣的聲音傳來,帶着脆弱與無力。
“小雨...”
“金姐?你怎麼了?”夏小雨身體頓時坐直凝神聽着那頭聲音。
“我應該是要生了。”話落音還伴着痛苦的嗚咽。
“金姐,金姐你别急,你在哪?身邊有人嗎?”
夏小雨擰緊眉頭,深呼吸壓下慌亂。
此時金姐應是在婆家養胎,趙澤兩個月前刑期剛判下來,非法持有并販賣毒品判處有期徒刑八年。此時金姐發動了卻給一百公裡外的她打電話,是多麼無助才會這麼做。
好一會,那邊喘息聲平靜一些。“有,現在在送我去醫院的路上,可是我身邊沒有人了。”金姐鼻音裡有了哭腔,“小雨,你來好不好,我要去人民醫院,你過來陪陪我好不好。”
“好,好。金姐你别急。我先就去,你别慌,好好配合身邊的人和醫生,很快就能看見我了。”夏小雨當然明白那句沒有人了是什麼意思。
夏小雨深呼吸一口氣,在手機上滑動打車軟件,點擊搜索車輛後上樓抓起包。想了想又去前台一個個打開抽屜,第三個最裡側終于翻找出周旭面包車的備用鑰匙。
她把鑰匙揣進兜裡快速開門鎖門,此時是夜晚10點,還有兩個小時就是除夕。空蕩漆黑的大街,隻有肆虐的寒風,手機裡的搜索遲遲沒有目标。
夏小雨咬了咬後牙槽轉身走向停車的地方,手動擋她也會開,以前守過私人停車場挪車移車是常事,但上路甚至上高速她是第一次。
遠遠借着月光看清車身輪廓,她掏出鑰匙卻一驚。車窗裡一個猩紅小點忽暗忽明,直愣愣看着車窗搖下,周旭視線掃過她手裡的鑰匙和空空的脖頸。
皺眉道。“先上車。”
夏小雨回過神應話上車。
周旭用嘴叼着煙給她把拉鍊拉到下巴。“這個點出門做什麼,怎麼不帶圍巾。”
“我要去祈水縣,金姐要生了,我不能不去。”夏小雨語速快而慌亂。
周旭怔愣一瞬,掐滅煙頭,點火發動一邊問道,“所以你打算自己開車去?”
夏小雨沉默不敢看他,小臉發白,但再選一次她還是會這麼做。
周旭不再追問,面包車一路疾馳上了高速,夏小雨才分出一點心思小心翼翼的瞧他。
“老闆...?”
周旭沒有看她,指節分明的手掌牢牢握緊方向盤,冷冰問道,“哪個醫院?”
“人民醫院。”
“嗯。”
車内再次陷入沉默,面包車可能都沒想過自己車生之年能達到這個速度,耳邊隻有輪胎低沉的滾動聲。夏小雨捏緊手機,怕錯過金姐來電,拖過年的光一路暢行,不過一個多小時已遠遠看見醫院。
電話通過過去是一個帶着口音上年紀的女人接通,說話反複溝通有些困難,問了好幾遍才聽清樓層位置。
車堪堪停住夏小雨便開門下車,周旭緊跟其後,她死命的重按電梯鍵仿佛要把它按碎。手腕忽被溫熱包裹,她低頭看見周旭的手握住自己,手背青筋蜿蜒,而手背下是自己微顫的手。
她輕輕深吸口氣,看着電梯燈一層層往下。病房外有兩個用方言聊天的中年女人,夏小雨無視側身進病房,找到蜷縮在病床上的魯金珠。
她雙眼緊閉,雙手扶住自己碩大的肚子。以往柔順的卷發此時亂糟糟的貼在臉頰額頭,被汗水打濕無不顯現她得痛苦與狼狽。
“金姐?”夏小雨提她撫開亂發,輕聲喚道。
魯金珠雙眼倏然睜開半眯,“小雨,我好痛,好痛。”聲音帶着哭腔。
夏小雨握住她得手,放聲呼叫。“醫生!醫生!怎麼沒有人啊!”
周旭伸手按下呼叫鈴,護士聞聲趕來,一起進來的還有門外聊天的其中一個女人。
“我姐姐痛成這樣都沒人管嗎!”夏小雨厲聲責問,怒視着每一個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