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筱淺笑了下,“可能是有位神醫在旁邊,一激動就好了吧。”
溫之然将頭枕在筱筱肩頸處,用力蹭了下,發絲都貼進溫熱皮膚。
她趁筱筱推開之前又刮了下才離開站直,解釋道:“好吧,其實她叫的是染染。”
筱筱摸了下那塊頸肉,“你小名嗎?”
“不是。”溫之然沒後文了。
“我猜嗎?”
筱筱輕皺眉好好地想了想,推着推車的手蓦然一攤,歪着腦袋,苦悶地說:“我猜不出來。”
她求助地拉扯溫之然的小拇指,“你告訴我好不好?”
溫之然回拍了拍某位大笨蛋的手背,安啦。她重重地極具表演性地清了下嗓子,雙臂背在後面,一颠一颠地走,像個老頭又像個頑皮童。
“其實我還有一個姐姐。”
不知怎麼的,溫之然開口的話又有些難繼續下去。
剛巧,筱筱吹着一處熱風,她覺得臉有些發躁,連帶着喉嚨幹澀,“嗯,我知道了。”
她撸貓似地一順溫之然脆弱的背脊,那掌心的熱度透過厚厚的棉襖直達溫之然的左心口。
“别說了,我們趕時間呢。”筱筱說。
“不要,我想說。”
溫之然揪着筱筱的衣口,她想從手上使的勁兒汲取力量,“她叫溫知然,但她去世了。”
溫之然發現再次說出那段往事好像其實并不難,她趁着這内心還有團火,索性自暴自棄地噴發,“你是不是很疑惑我為什麼和她的名字一樣啊。”
溫之然一笑。
不疑惑,一點也不疑惑,别笑了,真難看。筱筱想捂住溫之然的嘴,然後牽住她的手,晃一晃,說:我們趕緊回去吧,飯菜等會兒都涼了。
可溫之然躲開了,她頗為得意地笑,然後将那段褐色的傷疤重新揭開,“因為我改名了,我之前叫‘溫染’,染色的那個染。你可要記好了,我隻告訴了你一個人。”
筱筱按住胸口,學着她爽朗一笑:“記住了,染染。”
筱筱知道後就一直在叫,高分貝,低分貝,搞怪的,正經的,夾着的……反正把溫之然叫得害臊了。
沒想到最後是溫之然先按住了筱筱的嘴,沒一點兒威懾力地恐吓:“不許叫了。”
筱筱眨眼,可憐又無辜,仿佛是對方犯了滔天大罪。
溫之然這才發現筱筱右眼皮上還顆小痣,像挂墜在皮膚上的星星一樣,一躲一閃地惹人去窺探。
她聲音弱下來,灰溜溜地改詞:“不許在外面叫。”
筱筱又眨眼,仿佛在控訴不公:可是剛剛那個女生也在外面喊了。
溫之然敗下陣,推着車看漂亮的巧克力包裝,悶悶地說:“順便你叫吧,愛怎麼叫怎麼叫,飛到太空上用大喇叭叫我都不管了。”
筱筱眼睛閃亮亮,幫對方推車,“好的,染染同桌。”
這都什麼事啊,不應該是沉重悲傷苦澀的氛圍嗎?怎麼都還冒上泡了。
溫之然繼續講沒完的過往,可一下不知從何開始,隻能挑着重點講:“她是因過量服用安眠藥而去世的。他們都這麼說,說她高三壓力太大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然後背着家裡人偷偷找醫生開了安眠藥,可那天晚上控制不住自己地濫用安眠藥,最後昏迷沒了呼吸。”
說到後面溫之然還是顫了聲音,她自嘲地笑,可能這輩子都不可能雲淡風輕地說出來吧。
溫之然心髒勒得發漲,“他們都這麼說,報告單也怎麼寫,可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我那天還在上學,我連她的最後一眼都沒見着。甚至是我們的最後相處都在一個禮拜之前了。”
溫之然奔潰地哭出眼淚,她慌亂地用袖子去抹掉,但還沒接觸到又硬生生地放下手臂。
筱筱抿緊嘴唇,她不懂得安慰人,但她能感受到對方正處在一個荒蕪的墳場,那麼黑,那麼冷。
她将手臂硬怼到溫之然臉前不到一寸地距離,用強勢卻讓人覺得心安的聲音擠進那處暗不見天日的墳地,聲音化作她的人形,代她溫柔地包裹住溫之然,揩去對方的淚水。
“那不是你的錯,不哭。你姐姐也許早已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抱了你千百次,她會調侃地說,我的妹妹真笨,連面前的我發現不了。”
溫之然的眼眶擠滿了滾燙的淚水,她怔怔地看向筱筱,咬住嘴唇,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筱筱袖子上抹,還邊發出嗚咽聲。
“真的嗎?”
“真的。”
“我很少騙人的。”
筱筱揉對方發頂,捏她臉頰肉,戲谑說:“你的臉都要抹上鼻涕了。”
“才沒有,我又沒流鼻涕。”
“行吧行吧,我流鼻涕在上面了,你快蹭吧。”
溫之然才不信這話,但這并不妨礙她惡狠狠地隔着襖子要對方一口。
筱筱推着毛絨絨的頭,求饒地叫疼。
溫之然雙手粗糙地一抹臉,半信半疑地問:“真的假的?”
筱筱抖了抖手,“假的,比你眼淚還假。”
溫之然抿嘴,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下了多大的力氣,于是從筱筱口袋裡扯出了張紙細緻地替對方擦去水漬,對着那塊肉模糊着聲音說:“對不起啊,手臂。”
筱筱:……
她歎笑了下,“騙你的,其實一點都不痛。”
溫之然嘴硬道:“你又不是手臂,你怎麼知道不痛?”
筱筱微微瞪起眼睛,顯然驚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話,隻能順從本心地:“哈哈”。
兩個字全處于一個平調。
“你……”
“我怎麼了?”溫之然望向她。
筱筱撇開眼神,“你真厲害,還能感受手臂會痛。”
“你知道手臂的主人是誰嗎?”筱筱突然來了興趣問。
“我的。”溫之然不假思索地說。
筱筱盯着她的眼睛,慢慢浮出笑,“真的?”
溫之然心髒漏了一拍,慢吞吞說:“我的……同桌吳筱筱的。”
筱筱挑眉,長長地“哦。”
“它主人都不喊痛,你幹嘛說它痛?這麼心疼它啊?”
溫之然暴躁地走在前面,拉着購物車氣昂昂地走,“你好吵,我們快去結賬。”
她補充理由說:“好晚了。”
能有多晚,筱筱好奇想。
走出商場後,
“還剩了七十”,溫之然扯平那張五十和那張二十,将它們好好地疊在一起,“怎麼辦?”
“涼拌咯。”
溫之然試圖接過那袋單一零食,聞言将手溜進筱筱的袖口裡,冰地對方一激靈,得逞說:“你不是說不剩嗎。”
筱筱仰頭思考,“有嗎?”
溫之然不可思議地看她。
筱筱大笑,将對方暖和了些的手揣進口袋,“我們去買圍巾好不好?”
溫之然在暖和的口袋裡捏了捏筱筱的掌心,問:“為什麼?”
筱筱頓然将手抽出,虛搭在溫之然的脖頸上比量,“你說呢?”
溫之然垂下眼簾,翁着聲音說:“不知道。”
筱筱的手又往下挪了挪,那股寒意順着往下掉,滲入溫之然的血肉裡。
“還不知道嗎?”
溫之然不說話,一踮腳尖,掌心與脖頸撞了個滿懷。
筱筱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她感受到了細膩的皮膚,和更深層次的搏動。
筱筱恍惚一想,那一下一下的搏動似乎是專門朝她跳來。
“知道了。”溫之然倏地放下腳跟,乖乖地立在旁邊。
筱筱回神,收回懸在空中的手,一舔幹燥的嘴唇,“哦,走吧。”
這人真是的,什麼都不知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改名嗎?”溫之然突然出聲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