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就是想找個借口不經意間讓筱筱放下手,莫名的,她渴望看到對方的反應,但這不能露出馬腳。
可筱筱卻沒能如她意,她單手拉拉鍊,取出純黑色眼罩,俯身靠近溫之然,小心翼翼地替她撥開發絲戴上眼罩,整個過程中溫之然的眼睛一直處于黑暗。
“睡吧,”筱筱将溫之然的腦袋撥到自己肩膀上,“馬上就到了。”
“還想聽你唱歌。”溫之然突然想起來說道。
筱筱卻拒絕了她,“那是限時福利。”
“那有返場嗎?什麼時候。”
“等你睡着時。”
真的很壞,溫之然想,那她這可謂是聽了個寂寞。
不過沒有就沒有吧,她微微抻起脖頸探向筱筱的頸窩處,那個地方最軟,她用鼻尖戳了戳,末了,心疼地蹭了蹭,聞着獨屬于某人的熙香腦袋昏昏沉沉,陷入睡夢。
就在溫之然撒歡時,筱筱一直低頭側望着,雖看不見具體的無賴行為,但她能窺見溫之然身體的起伏,畫面便自然而然浮現在眼前。
五感夾雜着,細細拉扯,筱筱的腦袋也是昏昏沉沉。
“醒過來醒過來快醒過來。”溫之然使勁兒扒拉趴在小飯桌上的筱筱。
這會兒是她叫筱筱,也算跟列車抵達後筱筱叫她相抵了。溫之然突然莫名其妙地想。
不過還是先處理眼前事吧,這顯然更棘手。
她們下了車後已是黑夜,兩人一路上沒吃沒喝,早已餓得肚子天打雷劈,索性先不放行李直接去幹飯。
到川京的第一頓也很簡單,普普通通的炒飯燒烤配碳酸飲料。
但就不知怎麼的,筱筱喝完一瓶碳酸飲料後直接在趴桌上睡了。
溫之然費力将筱筱攤到塑料凳的靠背上,接着店牌亮起的燈去瞅筱筱的臉,酡紅如發燒。
溫之然吓得直接上手拍筱筱的臉,甚至于在後面撒了冰水,拍得筱筱滿臉水淋淋,不知情的某人才悠悠眨開眼睛。
“喂你怎麼了啊?怎麼跟喝酒了一樣。”
酒!
溫之然平地起驚雷,她連忙查看筱筱喝得碳酸飲料,無奈撐頭,這還真喝上酒了。
不過度數也不高啊,怎麼就醉得不省人事一樣。
溫之然蹲在筱筱身旁,戳着筱筱的臉蛋,放松好笑地說:“你這也太菜了吧,關鍵是又菜又愛玩。”
雙眼迷離的筱筱并沒有理會,她覺着耳邊嗡嗡,臉上有癢,她伸手一抓,揪住罪魁禍首後放至嘴邊啾咪一口,颠倒是非地說:“貓貓乖,不要吵了。”
“……你才是貓貓。”溫之然就着這個姿勢嘟囔說。
不清醒的筱筱察覺到右側有人,她偏過頭去,傻乎乎地一笑,接着晦暗的環境模糊不清地說:“喜歡你。”
霎時,溫之然的大腦猶如海水沖刷過,兇猛的海浪退去後隻留下一片光秃的濕沙,那沙子見縫插針地阻塞住了她的腦子,轉不得一下。
她咕噜一咽口水,滿臉脹紅,眼神極度亢奮,聲音卻猶猶豫豫充滿不确定,“真,真的?”
說着,被吻過後的手顫抖地收回,但不甘心,非得往前沾出點濕痕才滿足撤回。
筱筱依舊笑着,眼裡粹滿細碎的光,忽然,她眼皮一閉,正過頭,臂膀蒙住眼睛說:“好喜歡小貓。”
溫之然聞言一高興,但不知筱筱還有後半句話。
“——每天都要去貓咖。”
溫之然飄蕩的小紅旗瞬間偃息,她駝着背扯凳子過來,坐在上面撐着臉興緻恹恹地抱怨:“去個屁,倒閉吧都。”
不遠處吃夜宵的人正喝得盡興,摔筷子踩椅子不分實際地對天吹牛皮。
不止那處,幾乎整條街都是熱鬧喧嚣的氛圍。
但她們的一方天地卻像是被施了界咒,無人嚷得進來,也無人走得出去。
過了會兒,溫之然想開了,恢複生機地小聲感歎:“幸好喝醉了。”
要不然她可不敢想被拒絕了怎麼辦。
溫之然悠哉悠哉捧着免費贈送的冰鎮綠豆湯小口啜着,一副看自家孩子搗亂的姿态,“什麼時候醒啊。”
像是配合她一樣,筱筱猛地擺開手,蹬一下站起身,跟個木頭似地念道:“要睡覺。”
“行行行,睡覺睡覺。”溫之然撥開筱筱蹭眼睛的手,“别揉了,手上髒有細菌。”
喝醉酒後的筱筱格外乖巧,說不揉就不揉了,呆呆地站在那等待下一道指令。
可溫之然卻犯怵了,她瞅了瞅旁邊堆着的行李,試探性地問:“還能自己走嗎?”
“能!”
站得筆直堪比小白楊的筱筱發出嚎叫。
“得。”溫之然三下五除二地前背一個包後背一個包,兩個行李箱一并攏她單手拽着走。
“過來,我牽着你。”
筱筱乖乖地朝溫之然靠近,慢慢地包裹住對方的手。
但務實的溫之然這會不得溫情,她抖開筱筱附上的掌心,反手抓住她的手背,強調道:“是我牽你。”
“為什麼?”筱筱慢一拍地問。
溫之然直接說:“喝醉酒的人沒有話語權。”
筱筱點點頭,沒想到頭一沉,連帶着整個身體都往下走。
“哎不是吧,”溫之然趕緊駝住癱軟的某人,敢情這才是真正的上頭了?
她一面撐着,一面丢下背上的包,拍着
筱筱的臉問:“還能聽懂我說話嗎?”
對方此時退化了感知,她發出小小的鼻息聲,眼皮合攏,嘴唇輕抿着。
溫之然歎了口氣,沖着燒烤店的服務員喊了聲,麻煩對方幫忙看管一下東西,幸好他們也還做回頭客。
她扛着筱筱往前面不遠處的連鎖酒店走,幸好這人不發酒颠,要不然溫之然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小小年紀的就這麼放肆。”溫之然往筱筱屁股上拍了下。
不過拍完她想起對方其實已經成年了,不算小小年紀,她吃吃笑起來。
就在溫之然樂時,筱筱突然掙開她的手,一個人蹬蹬地跑到垃圾桶傍邊,到那抱着手蹲下盯着看。
溫之然先是愣了下,随後好脾氣地蹲下陪她一起當蘑菇,“你不會想吐吧?”
筱筱慢慢地搖了搖頭,不說話。
溫之然順了順她的背,“沒事,想吐就吐,我帶了紙。”
筱筱還是搖頭,過了好一陣,就當溫之然想要把她抱回去時突然出聲,指着垃圾桶口說:“我是從那裡出來的。“
“啊?”溫之然一時跟不上對方的腦回路。
“我是撿回來的,我沒人要。”筱筱說。
環境極速變換,一切光怪陸離,最後歸于平靜,陷入筱筱幼年的回憶。
“雖然吳校長總告訴我她就是我媽,唯一的媽,但我還是知道真相,我看到過她的領養資料證明,而且馮昌耀有一次喝醉酒時我扶他去床上睡覺時,他就說我是從垃圾桶裡撿來的,我不信,他就翻出了一張我小時候的照片,渾身髒兮兮地被吳校長抱在手上,然後我就信了。”
溫之然一時哽住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筱筱還在繼續,她很疑惑,“為什麼要丢掉我呢,我那個時候那麼小吃不了很多東西,而且吳校長說我小時候幾乎很少哭,這不是挺好的嗎。我明明什麼都沒做,但他們折騰那麼久把我生下來,卻在不久後又直接把我丢到垃圾桶裡,為什麼啊,他們好奇怪。”
筱筱慢一拍地感受到肩膀濕了,她慢慢地扭過頭,伸出手擦去溫之然臉上的淚痕。
“你為什麼要哭,被丢到垃圾桶的又不是你。”
溫之然一抽一抽地說,“我沒哭,是被煙熏得慌。”
筱筱笑起來,做了個切掉胸部的手勢,“是不是因為我不是個男孩他們才不要我的啊?我看很多人家裡都是為了生出男孩而一直生一直生,有的甚至生到不能再生為止。”
筱筱托臉看垃圾桶堆起的小坡,“男孩究竟有什麼好的,他們怎麼都這麼喜歡。我跟你說,其實我小時候還故意扮成一個假小子,學他們剪短發,穿短褲,玩摔牌,打架,吃很多很多,甚至有一次我都吃吐了。”
她突然大笑,又驟然平靜,“因為我那個時候怕吳校長也隻喜歡男孩,我怕她有一天也不要我了。但後面吳校長辭職了,我們也搬家了,我就懶得再裝,我想要扛起一些責任。再長大些回想這些我就覺得自己很蠢,怎麼會這樣想吳校長呢,她明明是先有一個男孩的才有女孩的,所以她永遠都不會再把我丢到垃圾桶裡了。”
筱筱一股腦說完氣悶話又抱歉起來,她摳着手,“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怎麼那麼多話,可能是谷景一那天說她妹妹被丢掉時讓我有點觸景生情,這些話就一直壓在心裡,到了新地方就覺着可以暢所欲——”
溫之然抱了上來,更準确點說是包裹,她将筱筱一整個身體都圍住了,猶如鳥寶寶會在鳥媽媽的臂膀下躲雨。
“沒事,說什麼都沒事,人長嘴總是要說話的。”
筱筱咯咯笑起來。
“女孩男孩都一樣,别人都說男孩更擅長理科女孩更擅長文科,去他們的吧,隻要我們想,隻要我們努力,什麼都是一樣的,不要被未知的恐懼吓退,不要躺平在編織的謊言裡。你說你是假扮男孩才剪短發,穿短褲什麼的,但這又不是什麼特權,我們一樣可以的,你一樣在做自己。”
溫之然捧上筱筱的臉,溫柔地望向她的眼睛,“你很棒,那時候你不能走路隻能看着自己被丢在垃圾桶,但現在你能走,能跑,不會再有人把你丢到垃圾桶了,就算有你也一定跳出來把他揍得稀巴爛。”
溫之然語氣很笃定,她睫毛顫顫,猶豫着吻上對方的右眼皮,“說不定你也沒有被抛棄,她們也一直在找你。”
一吻過後,溫之然垂着眸低聲說。
筱筱呆着臉忘記呼吸,破碎後她問:“你會丢嗎?”
“永遠不會。”
看着近在咫尺的臉,筱筱又哭又笑,永遠這個詞太空了,連寶貴的生命都不能永恒,她們又怎麼堪得上。
她不想溫之然被人诟病,不想溫之然遭受異樣的目光,不想溫之然承擔虛有的罪名……
忽然,筱筱感到一陣惡心,她肚子翻騰倒海,腿軟一時站不起,她幾乎爬到了垃圾桶上對着裡面就是一頓撕心裂肺的嘔吐,吐出未消化的食物與一切的委屈悲愀。
溫之然連忙上去順着她的背拍,便把紙遞給她,有些調侃沮喪說:“不會被我惡心吐了吧?”
筱筱說不出話隻得搖頭,溫之然替她擦去不幹淨的污穢,等對方好些時說,“我幫你買瓶水去,你别亂走啊。”
她默認筱筱還在酒醉的昏昏沉沉中。
之後,她們入住了提前預定的酒店,溫之然很貼心地幫她擦了整個身體,将空調打好,掖好被子,按滅大燈,她就離開去取沒被帶回的行李。
筱筱聽見關門聲後她蜷縮起身體,手臂遮住雙眼,雖然環境早是一片昏暗。
酒店離小吃街很近,下面正人聲嘈雜熱鬧着,筱筱聽得很清楚,但很快,無聲的淚水劃過眼尾,染濕小塊皮膚,鑽進了耳廓,漸漸地,她就聽不見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