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上前欠身行禮,雙頰莫名浮起紅暈。
在其身後謝禾吟表情古怪,方才分明是沈知意拉着她要看脂粉的,現在怎麼成了替她陪不是。
劭炘衍抱着胳膊,冷臉挂着勉強得體的笑容,被賀為輕微肘擊後不情願開口。
“賠罪談不上,下不為例。另外,既入修界宗門,還是将凡間繁文缛節淨數忘卻的好。”
路人車馬頻頻來往,四人站于街下,氣氛一時尴尬。
“你們師兄一貫如此,莫要放在心上。在青辛鎮落腳期間,萬不可再生玩心。”賀為出聲打破僵局,“随其他弟子回落腳住處吧,莫要再走丢了。”
說罷,四人從街檐下離開,說話聲遠去。
久安甯也撤手散去靈訣,回過神來,心裡再不如初始輕松。
修長如玉的手摩挲着白瓷杯盤,腦子混沌,思緒如打死結的線團,找不到頭。
前世天劍宗突然下聘,世人皆傳是劭炘衍心悅沈府三姑娘已久,于是二人婚事半年倉促而定。
現下抛開劭炘衍愛搭不理的态度不說,按時間線來說,此時兩人應尚未見面。
可為何,一同出現在青辛鎮?女方還喚對方師兄。莫不是………沈知意也入了修界,還拜入天劍宗門下?
指甲刮過杯壁,發出刺耳不适的動靜,久安甯心尖一顫。
為什麼重生一世她改命逃離沈家,就在要徹底忘卻過去時,老天要與她開這樣的玩笑?
莫非前世命運根本無法改變,即使強行做出其他選擇,同樣的結局雖遲但到?
沈知意的到來,到底是天意還是人為?
如果她仍會如前世夭逝,那麼現下留給她的時間已不足一年。
一聲充斥無奈的歎息自口中而出,胸中似有千斤沉鐵壓着。
盛好新酒的陶杯出現在手邊,久安甯擡頭循望,更顯憂心忡忡。
師無虞面無波瀾,兀自飲下一杯又一杯,不忘給她也添上,足見悠閑自在。
師尊也仍會落得暴屍荒野的下場嗎?心中有個聲音響起,叩問着她。
這一瞬,久安甯突然感到迷茫。
就算這世自己沒有重蹈覆轍,她好像也接受不了世間少了一個師無虞。
在她看來,靜而不争,不問浮事的師無虞。
如今單是想趕上師無虞的修為,都不知要耗費她多少春秋。那到底要強大到什麼地步,才能改變命運?
師無虞斟酒幾盞,眼見自家徒弟定定望着自己,眉頭還越鎖越深,他提壺的動作遲疑頓住。
他素來少有偏好,唯獨喜酒。後不怎麼喝了,又恰好撿了個徒弟帶回鳳栖山,于是直接戒了将近十年。
今日不過喝了幾杯甜酒,就被徒兒用這番眼神看着,好似他是什麼孤寡老人,借酒心酸解愁。
“……”
内心無意的想法引得師無虞眼皮狂跳,額頭落下一排黑線。這些話,他越發不愛聽了,哪怕是自己心中想的。
“啪——”
底下傳來清脆巨響,茶樓頓時安靜。師徒二人随其他茶客看向一樓院中,一個說書老盲生。
白布蒙眼,醒目拍桌,木案前空出一塊空地,茶客們圍成一圈靜等老盲生開口。
“說書唱戲勸人方,三條大路走中央。”他連唱帶叫,念出上辭,拍衣打袍。
雖說視不了物,身子卻無誤正朝觀衆,咿呀開嗓:“書接上回,七年前那天劍宗面天下挑親傳徒,讓那湖江沈氏摘得彩頭,一常青宗門,一後起世家,緣此結誼。”
說書人搖頭晃腦來回踱步,語調抑揚頓挫,說的是沈家二房長子沈敬禹。
“求仙問道的機會常人難得,各位看客,您猜怎麼着?這湖江沈氏節節開花!今年又喜出女娘中選,成天劍宗女弟。”
久安甯靜望樓下情景,漆黑眼眸看不出情緒。
周圍茶客皆知所說何事,交頭私語各自知道的小道消息,多數空穴來風,掐頭去尾。
“從沒見宗門向凡間大招弟子,還是女弟,這天劍宗當真打了個頭陣。”
“要不說是大宗門,尋遍九州十四帶,前後招了七年。可惜我家女子沒能選上。”
“沒選上未必是遺憾事兒。再者,你就不怕把女子送出去,生死不得相見?”
這話将那人問住,心知入了修界,長命百歲便成了容易事。
誰還會記着凡間的家長裡短,若不回來,豈不是白養大一人。周圍人唏噓,七嘴八舌地說着自己的觀點。
說書人站定,環視四周,仿佛白布下的眼睛能透視一般。他又清了清嗓,身後的班子吹拉彈唱起來,人語小聲了些。
“這往日已将修界三五門道講盡,各位想必也聽倦了,今日我就講些世家見聞,都是些半吊子春秋往事,讨大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