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茶客們都知這隻是盲生的自謙,往日千裡外的傳聞,他都能講出十之八九,活似算命極準的半仙兒。
“方才所講,重點不在那天劍宗、地劍宗,而是那湖、江、沈、氏。”盲生尾語一字一頓,伴着一驚一乍的絲竹管樂,釘入久安甯心頭。
“各位可知,這沈家還有個夭折的五姑娘,名喚沈疏欽。”
弦停語止,茶樓靜得出奇,看客們起了興趣,豎着耳朵等待下文。
久安甯坐在廂房掃視樓下攢動的人頭,瞥至角落兩抹紫調身影,眸色一暗。
順着方向望去,隻瞟了一眼,師無虞便收回目光,落回少女身上,嘴角微揚。
人群外圍,劭炘衍和賀為要了壺茶,狀似吃茶聊天,實則暗調靈力,盯着說書動靜。
“話說七年前,這天劍宗為迎沈家郎君,大辦圓會,可惜鬧出了不小亂子,出了人命!”
看客稀奇,紛紛追問緣由。
“那日封山圍獵,原是為了大展宗門風采,怎料失算,放出魔獸傷人,一時死傷無數。”
樂手猛然下力,“铮”的一聲啞音如同哀鳴,剝開看客的胸腔,攥住了心。
“這五姑娘尚垂髫之年,同那三姑娘被攆至崖邊。可惜無能自保,墜入崖底。前者臨危不懼,氣運亦是絕佳,無怪得入宗門。”
師無虞無聲嗤笑,傾身倚牆,默望垂頭不言的女孩。
“這五姑娘真死了?”
人群中喊出了一聲。
“嘿,您說這世道怪不?各位現下情形,當真是比人爹媽還操心。問遍湖江一帶,知曉沈家還有個五姑娘的,不超過這個數。”
說書人伸手比了個數,皺巴皲裂的皮膚裹着彎曲變形的指骨,泥垢緊藏黃厚指甲之中。
“那崖底兇險,天劍宗弟子有心尋找,卻被沈氏主家娘子攔了下來,道是恐弟子們再遇兇險。”
從說書人嘴中橫飛的不是唾沫,而是綿密的尖刀。
把把紮在名叫事實的靶子上,讓久安甯隻得一一認下,無從辯駁。
比起這些,更讓她疚心的是,師無虞會知道她撒謊了。說書人話鋒轉至沈家時她便覺不對,當即走人也來不及了。
這一天遲早要來的,她的身世終會被知曉。
頭皮發麻得很,穴位血管好似要漲破皮膚,手腳發涼。
失神中她自暴自棄擡頭,望向對面的人。這一看,讓她當即哭笑不得。
師無虞阖目側躺靠牆,竟是睡着了。明黃燭光下,睡顔溫馴,輕柔勻長的呼吸幾不可聞。
亂竄的心一下子就落回原位,不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而是因為身前壁畫般情形。
院中人拾起醒木,小臂起落間,久安甯反手起陣,将響亮的聲響隔絕在外。
她撤開道細縫,說書人的聲音模糊繼續。
“顧念死者為大,衆人翌日天亮至崖底尋人,誰料瘴氣毒深,肉身難抵,那崖底——隻剩一副幼童的森森白骨!如今已盡數拾回,葬在了那山之中。”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臉色大變。
茶客們慨歎凡人之軀的脆弱,修者們驚懼崖底險惡,劭、賀二人疑慮此事的真僞。
久安甯自然清楚那副白骨不是自己,堪堪僵在了原地。
若真如這說書人所說,許是崖底本就有具與她身形相近的橫屍,恰巧掩下她死裡逃生之事。
那沈疏欽死去的消息斷不會讓旁人生疑了。
隻是……可憐了那具無名死屍。
樂聲漸停,說書人走回桌案前方,接下開局時的下辭:“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後事如何,來日有緣道來。”
看客們意猶未盡,起哄道:“再講一會兒,别走啊!說說你怎麼知道那崖底真有白骨的?”
“我如何得知?”說書人身形一滞,嘴角微揚轉向衆人。
茶樓院中蓦地生起狂風,吹得衆人睜不開眼。說書人被吹得站不穩,跌落至台下,倒入人群中。
看客們伸手欲拉,他卻未回手握住,而是伸手摸向腦後,拉扯着蒙眼的白布條。
拉扯開來,布條之下是雙空洞的眼洞,深暗的血線順勢流下,砸到準備扶他的那書生手上。
書生僵硬擡頭,直直望進說書人的兩隻黑洞。随即腦袋從脖子上滑了下來,像西瓜一樣滾到劭、賀二人腳下。
周圍人驚慌退後,來不及反應發生的一切,說書人的頭皮便開了條縫。
一隻血魔從中蹿出,狼入羊窩般直奔人群,發出陰厲奸笑。
“自然是因為……人是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