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氣不太對勁。燕辭憂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那兩人在她們身後,燕辭憂不由向後瞥,盛攸淮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樂道:“殿下在擔心什麼?”
擔心什麼……她也好意思說這話。燕辭憂幹笑了一下:“反正我沒事,你放心吧。”
“好,”盛攸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快過去吧。”
若有似無的黏膩氣氛也消失了,燕辭憂登上馬車,看着盛攸淮同懷江堂二人的背影,卻覺得心裡有點空落落的。
總覺得很親昵……燕辭憂拍拍自己的臉。是錯覺嗎?
她也不清楚自己希不希望是錯覺。
晉王府也跟她記憶中的晉王府不一樣,燕辭憂一路被侍從引至正廳,燕弦春坐于主位,身邊兩人模樣熟悉,正是皇姐的中書令和禮部尚書。
多麼熟悉的場景。燕辭憂面無表情地想。
燕弦春見她來了,就讓那兩人退下:“二……二妹。”
“姐姐。”燕辭憂溫和笑道。
兩人陷入尴尬。
面面相觑幾刻,燕辭憂打破了沉默:“雲州的知州死了。”
“怎麼死的?”燕弦春很快地問。
“前幾日染了風寒,似乎是吃藥沖突了。”燕辭憂翻翻手上的紙,“她們家四個女兒輪流伺候着,我看大約是……”
她點到為止,不再說了。
此事在燕弦春意料之外,雲州沒有官員,無法找自己人晉升,其她官員已安排好去向,不好再去調動。
她問燕辭憂:“你覺得該選誰去做知州?”
“我們沒人可選,”燕辭憂對她們的現狀已經很了解了,“我們隻能等知州的上奏,看事實如何。”
若是意外死亡,就選晉王黨的男官;若其中透露出知州女兒們的野心,她們也可以試試放手一搏。
“沒錯,”燕弦春贊賞地點點頭,幾乎能肯定事實與她們的預想差的不多,但兩人都不是會提前高興的人,“之後我交給許慎。”
“好,”燕辭憂不多問,她将另一張紙遞過去,“這是名單,牠們在如意居定了雅間,說要助常山郡王。”
“老東西之前逼死一個,現在又想押小的,”燕弦春冷笑不已,“一向是會摘果子的,也不看自己有沒有本事。”
這些燕辭憂聽不懂,她沒做聲。
燕弦春看着她,有點羨慕。她想起燕颉之瘦削的臉,不再浪費時間在情緒上,提起精神咬牙道:“且等着吧。”
燕辭憂輕輕應聲。其實她有點心疼姐姐。說實話,燕弦春此時身居高位,手握重權,無論如何也輪不到燕辭憂一個公主心疼,可她忽然反應過來,燕颉之在燕弦春身上所放下的,是比前世她所見的器重更加沉重的感情。
從燕弦春展露才能開始,就要背負前人所有的犧牲與努力,像站在屍山屍海上拉着弓弦,靶子遙遠而模糊不清,成敗在她一念之間。
在燕錦甯口中知道這件事時,她不感到意外;看盛攸淮帶來的書時她有模糊猜想,也能夠分析這件事的合理性。認識到一件事是很輕松的事情,對燕辭憂來說并非無法承受。可若這件事真實展現在她眼前,人的感受便更加不同。
對着燕弦春,她隻能感受到一種莫大的孤注一擲的決心。可她本不必如此。燕辭憂覺得悲哀,但并不同情。
這樣的同情像是侮辱,她們不需要。
灰藍色的天空中白日逐漸沉沒,屋裡的光線暗下來,侍從在廳中穿行,将燈點上。火光映入兩人眼瞳中,燕弦春收起兩張情報:“先用膳吧。”
燕辭憂沒推辭。飯畢,燕弦春率先提出:“去院中走走?”
月光照在樹上,在庭中投下影子,燕辭憂抱着姐姐家的貓,跟着燕弦春漫無目的地走着。
“你也會避開影子走啊。”燕弦春背着手,感慨似的抛下這句話。
燕辭憂微微愣住。她胡亂嗯了一聲,看着腳下,可一旦注意起來反而不會躲開影子了,貓在她懷裡待得不舒服,掙紮着跳開。
庭中還有些積雪,被旁邊石燈的燭光照到,變得亮閃閃。燕辭憂問:“皇姐想說什麼?”
從剛見面就是欲言又止的模樣。燕辭憂一眼看出來不對勁,本以為燕弦春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她,結果到現在也沒提。
燕辭憂從沒跟燕弦春有這樣……微妙的相處,極不習慣現在的氛圍,忍不下去,隻好主動問她。
燕弦春被她點破,有些呆呆的發出了疑惑的聲音:“嗯?”
這還是燕弦春嗎?這模樣也是許久未見了。燕辭憂對她笑笑:“皇姐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燕弦春回神,摸摸鼻子:“确實有。”
“我之前去看了三妹,”燕弦春說完這句話,尴尬地哽住了。想了半天還是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她還是無法應對預想的煽情場面,破罐破摔道,“為什麼要幫我?”
這話很沒道理。燕辭憂停下腳步,疑惑地看着她。還以為燕弦春要吩咐她做一些秘密的事情,或者再試探她。
“很奇怪嗎?”她的目光太強烈,燕弦春硬着頭皮問,“我知道你也沒有其她選擇了,我就是想問為什麼能夠幫我……”
燕辭憂莫名笑了一下。她想,燕弦春稱帝登基後,會不會覺得今天的自己很幼稚?
或者換個說法,原本世界的姐姐陛下,會不會覺得燕辭憂恨她?
“因為你也是我姐姐,”燕辭憂說,“沒錯吧?”
燕辭憂自知她的回應很讨巧。盛攸淮她們不清楚往事,她心裡也明白她們沒多少姐妹情足夠愛屋及烏。但回想過去,她和燕弦春争過,算計過;也有看着書暢談理想,在母親墓前互相取暖的時刻。若不是姐妹,這一切也就沒有緣由了。
為什麼願意幫助燕弦春?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所以燕辭憂說:“就是這樣的。”
庭中樹的陰影下,燕弦春看着她,似乎在體味其中複雜感情。最後,她将目光移向夜空中閃爍的星子,輕聲說:“是這樣啊。”
兩人說完,方有侍從前來匆匆道起居舍人前來拜會。燕辭憂很有眼色地道别,臨走上馬車前,燕弦春忽道:“你們都是我的妹妹。”
燕辭憂真心實意地笑出聲:“真是榮幸之至,晉王殿下。”
燕弦春抿唇,還未等她再說什麼,燕辭憂已經上了馬車,探出頭笑道:“走了!”
妹妹的面容越來越遠,直到看不見。燕弦春輕舒口氣,壓在她身上的大山好像少了一座,讓她得以在此刻真心地笑出聲:“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