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雲淡,日光微寒。樹枝上的雪如細沙簌簌揚落。
路上一片晶瑩的白,現下早高峰有點堵車了,來往的車輛在交警的指揮下行駛得緩慢而小心。
屠癫交完班,換下了白大褂。他站在鏡子前整理領口,看見鏡中自己的眼裡有些疲倦,心底的躁意又扭曲起來。屠癫靜靜看着鏡子裡的男人,攥着領帶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他卻愈加面無表情。
疲倦和躁動的緣由,屠癫心裡再清楚不過。他找了半個晚上的蘋果,但不是為了鋪墊一局人性遊戲,也不是真的完全一刻也無法忍受蘋果慢慢氧化腐爛的過程,隻是因為她是齊安,因為她的幾句話,他就再說服不了自己不去在意。
十年前元宵節的夜晚,屠癫就知道那個女孩對解雨臣來說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人,有多重要呢?
遙遠的過往裡,那些人為的禍患如滔天洪水淹沒少年的屠癫和解雨臣,但有時,莫名其妙的,解雨臣臉上會短暫地出現一些笑意,很輕松、很柔和的笑,不像是會出現在解當家臉上的笑,轉瞬即消,解雨臣又會再度恢複毫無破綻的當家家主的模樣。
好像在那一個瞬間有某個人曾在他身邊握緊了他的手,大概是類似精神支柱之一的東西吧。真是件稀罕事。屠癫想。
少年的屠癫好奇到心癢,開始以自己的方式調查那個女孩。在解雨臣和霍秀秀的隻言片語中勾勒出某一個片刻的她——解雨臣随口一提的每逢下雨就要去河裡撈魚蝦的話唠朋友,霍秀秀曾一度挂在嘴邊的答應了等她長大就來娶她的漂亮姐姐。
屠癫一邊微笑着聽,一邊心想這人莫不是神經病。聽起來分明不過是個調皮熊孩子,沒什麼過人之處,他不明白為什麼解雨臣和霍秀秀珍而重之地保存着那些段過往,更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聽完這些後依然沒感覺多失望,反而還有點想知道她更多事。
屠癫曾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是中邪了,也許是什麼家族詛咒要應驗了。到半夜躺在床上,他的冷靜、戲谑卻因為自己心裡已浮出的答案而流散,羨慕……?怎麼可能?羨慕他倆有個二百五朋友嗎?
少年時的屠癫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但在一個與往常别無二樣的平靜夜晚,他收到了解家長輩的輕描淡寫的告誡,話裡話外不外乎是别招惹齊家那個孩子。
屠癫面上誠懇地聆聽教誨,實際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心想她果然是齊家人。記得齊家的孫女是叫……齊安?
都說算命的人多是五弊三缺的命格,而齊家祈願她平安無事的心都落實到了名字裡,不知道齊家是不是早已算到了什麼。
屠癫就更好奇了,一個能牽動解雨臣心思的人,還是個齊家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有意促成如此這般的聯系。
鳥大了,解家這林子就不夠折騰了,屠癫頑劣的心思可勁地往外面這一處使,他算是用盡了渾身解數,可都被一一擋了回來。明處暗處,一直都有人在保護着齊安,她活在屠癫不被允許接觸的世界。
鏡子裡男人面無表情,屠癫平靜得好像情緒從沒有過起伏,如同沒有靈魂。他整理好領帶,拿着紙袋往外走了。
紙袋裡裝了咖啡、奶茶和松餅,咖啡是他自己喝的,另外兩樣是以前聽霍秀秀提過的要娶她的姐姐很愛吃甜食,已經到了嗜甜如命的程度。
屠癫點完單等餐時,咖啡店店員笑着打趣他是不是談了女朋友,屠癫笑笑沒說話,隻是默默想,那麼嗜甜,她小時候沒蛀牙嗎?
隔了幾層樓,屠癫走了幾步,開始回想昨天那份被自己稱為醫學奇迹的病曆,那可不像是單純車禍能造成的傷,說是跟棕熊老虎搏鬥了都更可信。
原來齊安比他當年想的還有意思。屠癫想,也許自己這會兒是感到有點後悔沒繼續探究“齊安”這個人?
至于以前又為什麼沒繼續玩下去,從好奇變成了厭煩?
其實和現在的情況一樣,十幾歲的屠癫,偶然一次回神,終于發現自己也和解雨臣一樣了,都被她牽動了心思,甚至自己和她都不算真正見過面,卻已經把“齊安”這個名字在心裡念過了幾千幾百遍。
她一點一點侵占了思想和心髒,可他越是探不着,心底越是痛癢。一面沒所謂,一面又抑止心裡瘋長的渴望。
然而,屠癫是喜歡惡作劇,但并不想在遊戲中給自己添加弱點;再者說,他也不大可能也到國外去,解家長輩興許會怼他一句:不然請齊八爺來解家向你提親?
這個是危險的信号,屠癫當即就警醒自己。而恰好沒過多久,就聽聞齊安離開九門去了國外定居的消息。于是這樁莫名其妙發展起來又持續了多年的單方面遊戲,就那麼草草斷了,他半被迫半自願地戒停。
醫院走廊盡頭的窗外,陽光穿透進來在牆上映出金色的四邊形區域,有熬夜陪床的家屬在門邊打着哈欠活動身體,進進出出的人拿着化驗單或者拎着塑料盒裝的早餐,飯菜的味道濃郁起來,偶爾能壓下會悶得人喘不上氣的消毒水味。
屠癫走進病房時,孟喆安正在吃小籠包,解雨臣就站在她身後替她紮頭發,手指輕輕梳理着那一頭長發,熟練地編成精緻地發辮。
屠癫退出門外,看了眼病房号,确認了無誤,心頭覺得荒謬,但還是又走回去,對上兩人一齊看向他的目光,他笑了笑,“解當家這一雙手還會做這個。”
解雨臣皺起眉頭,還沒說話,就聽孟喆安頭也不擡地拖長了音說:“是啊是啊,我們解當家和屠醫生手都巧,不像我是個手殘,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