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了眼,綠色繡竹紋的香袋,這回花紋倒是中規中矩了,就是這綠色像從手術室裡主刀醫生身上偷的,真是一如既往獨特的眼光。
兩邊唇角向後勾起,黑眼鏡邊結賬邊笑,“老闆應該很感謝你把這個挑走了吧。”
齊安站直了身,甩起勾在另一隻手裡的湖藍色香袋用流蘇去打黑眼鏡後腦勺,然後被他略一偏頭就躲了過去。
賣鹹鴨蛋的店主剛給上個顧客找了零錢,擡頭看見頭頂鴨舌帽的高中生樣的女孩和戴着墨鏡一身黑的男人迎面走來,她在這裡開了幾年店,對這年齡差大的“兄妹”組合很是臉熟,就笑着打招呼道:“啊呀放假回來了?領阿妹來買菜啊。”
黑眼鏡沒說話,笑着點頭,引得齊安一咋舌發出啧啧兩聲,然後喜提上一籃鴨蛋。
海鮮批發市場裡水聲嘩啦,漫出一陣鹹腥味。黑眼鏡挑了一尾黃魚,看着老闆從水缸裡夾出一條條黃鳝,首尾瘋狂扭動,打得桶壁噼裡啪啦,盤虬在一起貼着桶壁滑行。
忽然想起七八年前齊安一看見黃鳝就眼神呆滞、故障宕機了似的,明明心裡都發毛臉色僵硬了還死犟死犟地硬挺,抿着嘴同手同腳地直直往後退。
雖然随着長大也好多了,但……黑眼鏡一笑,拍拍正在觀察扇貝一開一合張嘴的齊安,擡手引着她的目光去看桶裡的黃鳝。
視線甫一落定,齊安就皺起了眉,盯了兩秒,她反應過來,默默擡頭面無表情地看向黑眼鏡,沒好氣地擡腿一腳踹向他。
回去的路上,齊安堅決離黑眼鏡一米遠,且絕不跟那袋黃鳝出現在他同一手邊,即使黃鳝和魚都被海鮮店老闆處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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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熱倒冷油,油熱煎黃魚,定型後翻面,姜蒜粒在熱油中激發出香味,加入鍋中的開水沖淡了醬油的顔色。
黑眼鏡利落地撒入胡椒粉和一點醋,側頭看向盯得目不轉睛的齊安,“小火焖五六分鐘,再轉大火收汁,紅燒魚都能這麼做。會了嗎?”
齊安看看他,又看看鍋裡咕嘟咕嘟冒泡的鮮美湯汁,猶豫片刻,她點點頭道:“腦子學會了。”
黑眼鏡看了她幾秒,屈指朝她額頭彈了過去。
這一會兒的功夫,太陽就出來了。
齊安固執地扯着黑眼鏡的左手往他腕上系五彩繩,僅僅面對面的半桌之距,黑眼鏡能清楚地看到她纏繞繩結打扣時無比認真的眉眼,好像這一條五彩繩真的可以為他驅邪避災、祈福納吉?。
黑眼鏡笑起來。
雖說以前五彩繩多由長輩為孩子編織佩戴,但時至今日……哪還有什麼長輩呢。
肩後的發絲一縷一縷滑落垂在了胸前,嫌遮擋視線,齊安不耐地甩頭,被黑眼鏡輕握住發尾,撩離了臉頰。
黑眼鏡一直都知道,齊安是個容易心軟的孩子。
在端午那天,長輩會給小孩子用雄黃點額頭、畫王字。小時候的齊安總愛在齊鐵嘴收了毛筆後呼氣吹自己的劉海,問外公也點過嗎?外婆也點過嗎?媽媽和舅舅也點過嗎?
問到黑眼鏡時,黑眼鏡笑笑搖了搖頭。習俗不同,除卻随入京後興起的點雄黃、吃五黃,額娘會日出前取來的井水輕輕擦洗他的臉,滿目溫柔認真,想來那時她一定在心裡虔誠地念着保佑我的小巴特眼睛好起來。小時候家裡還會做阿木蘇,是一種放了艾葉的黃米藥膳粥,他喝完粥,額娘就會将繡好的香囊挂在他腰間。
然而齊安卻誤解了他搖頭的意思。她靜靜看了黑眼鏡幾秒,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神秘兮兮地催他彎腰,然後撩起他額前的頭發,拿起毛筆一筆一劃地在他額頭上點雄黃,闆着小臉,一本正經地念保佑小黑平平安安。
小姑娘單薄的胸膛前那塊雕滿蝙蝠和蓮花的長命鎖閃着銀亮的光,鎖的背面是他曾親手寫下的“長命平安”。
現在,那塊長命鎖早已經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