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伴着低吼,傅箐用力一拽,生生将葉文雨從流沙中拽出甩到凸出來的岩壁上,葉文雨跌落在岩壁上的瞬間反手拉住拴在自己身上的缰繩。
“傅将軍,我拉你上來!”他把缰繩繞過自己肩膀,踩着岩石上的碎石向前攀爬到巨石邊當個翹闆,“将軍,跳。”
話音落,傅箐沉氣,單手攥住缰繩一端向前蕩去。兩人跌進安全地帶時,身後傳來北契士兵的嘶吼。
一整支精銳正被流沙蠶食,月光給這場無聲的活埋鍍上慘白輪廓。
"你的肩膀..."葉文雨從地上爬起,扯開中衣想要包紮,卻被傅箐按住。
沙海彼端亮起的成片火把正在被慢慢驅離,來不及離開的士兵戰馬則消失在墨色黑暗當中,紅黑被銀色吞進,喧鬧的殺伐聲歸于平靜。
傅箐松了口氣:“小子。”他把滴血的手掌按在沙地上,用指尖畫出一道長橫,“向東沿着河道走,就是大周哨崗。”
葉文雨瞧着剩下的一截嵌在肉裡,看着觸目驚心的箭矢,内心五味雜陳。他一直跟着傅箐是為了或許信任,為自己;但是傅箐在連自己姓甚名誰的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依舊能救他萬一。
“現在你還不能停。”撤下别在腰間的“箐”字牌,又将自己随身的水袋和裝糧食的布袋交給葉文雨,“拿着這個,爬過這座山找到長甯軍,然後帶上他們找到我。”
身後的望鷹山是一個斷崖,何為望鷹,意為隻有翺翔于天上的雄鷹才能抵達的地方,所以即使這裡這裡隻離玉門關不過百裡,也人迹鮮至。
葉文雨接過玉佩,遲疑:“我……我……”若說動腦子他還行,但是要說攀爬,他不一定能真的……
“别怕。”傅箐的指尖輕輕劃過葉文雨的掌心,帶着灼人的溫度緩緩收攏。
他靠得極近,溫熱的呼吸拂過葉文雨的耳畔,聲音低柔,讓人心跳失序。
葉文雨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傅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文雨二字就在嘴邊,但是葉文雨還是将“葉思齊”三字告知。
這是他母親為他起的,但是嫡母素來覺得他一個奴隸生的庶子,哪裡配有什麼表字,故而隻讓他以葉文雨這個名字示人。
偏偏,因為前世種種,又或是自己不願意在他面前跌份,從未将這個名字宣之于口的他,這次說了出來。
“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者而内自醒也,是個好名字。”傅箐拍拍他的肩膀,“思齊,我願将我命托付給你便是相信你能行,你也定不會讓我失望。”
“你可願意?”
他離得很近,近到葉文雨可以看清傅箐眼下睫毛落下的陰影,他慌忙移開眼睛,這才注意到傅箐右手正松垮垮地耷拉在地上,血已将他的袖子浸濕,向下淋漓。
這隻手,若不能在三日内處理,會廢的。
他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歸于平靜。
葉文雨迎上傅箐的目光,堅定不移地說道:“好,我願。”
*
烈日将望鷹山的岩石曬得發白,傅箐蜷縮在凸起的岩縫裡,被血浸透的衣料早已闆結成硬殼。斷箭殘留在右肩的皮肉裡,随着呼吸發出細碎的摩擦聲。
他舔了舔幹裂的唇,舌尖觸到砂礫的鹹腥。
三天。
恍惚間仿佛又看見那個在懸崖峭壁間發帶翻飛的背影,瞧見少年嘴裡銜着的玉佩随着動作起伏。
傅箐猛地撐開眼皮,右手五指深深摳進滾燙的岩壁,原本清俊的面龐此刻沾滿血污,左頰被碎石劃開的傷口已經結出褐色的痂。
沙鼠從腳邊窸窣爬過,傅箐扯動嘴角,沾血的手指去碰那小東西拖着蓬松的尾巴,才發現還有其他物種的沙鼠扥時調轉了腦袋,一雙豆豆眼竟像極了葉文雨臨别時擔憂的眼睛。
“哈哈……”沉悶地笑聲從胸腔中發出。
傅箐也佩服自己,竟然能将自己的命交給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他可能會摔死,可能會迷路,也可能會在去找大軍的路上再遇到流沙,可能會變成狼群的裹腹食物。
但是他知道這個叫“葉思齊”的孩子,是他值得他以命相托的人。
正午的日輪懸在頭頂,岩台如同燒紅的鐵闆。意識開始渙散的瞬間,他聽見碎石滾落的聲響。
不是幻覺。
錯落的馬蹄聲驚飛了岩鷹,傅箐仰頭望去。萬丈絕壁之上,數十條麻繩正簌簌垂落,赭色軍旗刺破蒸騰的熱浪,旗面上龍虎與“長甯”二字在風中獵獵作響。
“是将軍!”
陣陣歡呼聲從頭頂傳來,傅箐眯起眼睛。
逆光中探出的腦袋頂着亂蓬蓬的頭發,迎風飄展素色發帶已經髒到看不出顔色。
山風掠過岩台,吹散葉文雨臉上的疲乏,嘴邊的小虎牙白得耀眼。
他高喊道:“傅将軍,我來接你啦!”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